酒至半酣处,雪向深里埋。
弹指一须臾,崔家数百年大小逸事,于老仆们唇舌间吐尽。
当府门被砸出催魂夺命的声音,更兼被大力摇撼时,老仆们皆已半醉。
本就老眼昏花,加之醉酒,愣是任那门砸了几通,老仆们方才听见。
喝酒吃肉的老仆们纷纷站起身,侧耳静听——“崔家主君归来,开门,快开门……”
主君归来?老管家一弃手中酒碗,踉踉跄跄奔出前厅,身后一众老仆立时追上。
等天等地,等日等月,主君终于归来。
老管家扑到府门前,颤抖着满是鸡皮的枯手,急急打开府门,立时被门外扑来的风雪迷了眼。
待一口凉气灌入,惊凉了脑了,老管家一双醉眼才明,也才看清……
一位眼生的年轻女子满脸惊恐,怀抱玉衡站在门口。
门口积雪的石阶之下,有一男一女,艰难拖拽着地上一个血淋淋的人。
老管家再一晃眼,觑见百米开外驰来的羽林卫,他们张弓搭箭……
宋卿月正与赶车的枢密使拖着崔康时,眼见再要放矢,扭头厉唤:“钟伯,救平安,来救人啊!”
老管家目光落于那满背深插箭羽之人,眼前一黑,痛呼:“主君?”
老仆们跌跌撞撞扑下台阶,飞抬起血人般的崔康时,遁入府门。
闭门之际,漫天飞矢疾来,“笃笃笃”连声射中府门,厚重的朱漆大门眨眼成了箭把。
……
飞雪之中,再一片铺天盖地的箭雨高高冲天而起,直往定州城城楼落下。
“呜……”
沉重而悠远的牛角冲锋号响起。
“咚咚呼……”
战车上,催人心肝的战鼓声齐鸣。
箭雨掩护下,乾月大军肩扛云梯,冲至城墙根下,搭梯爬梯一气呵成。
此回冲锋,已是今日的第八回冲城……乾月大军倾巢而出。
遥于射程之外的战车上,即墨江年朗目猩红,手按腰间横刀,凝目上眺。
兵临定州城下已三日,他换着将士,日夜攻城不休
三日里,各地斥候纷纷来报,说是关陇河东各邑,邑守官员、守城郎将纷纷弃城出逃。
而定州城的永安兵为即墨云台新募,战术不娴,战法不精,疲于应战,已为强弩之末。
更兼,城头的擂木滚石和油火,已被消耗殆尽。
即墨江年静静看着将士们顽力攀上城楼,与城楼的永安兵殊死肉搏,旗倒旌折中,眼见胜负已分……
本当松懈,他的手却攥紧了刀柄,若攥紧了自己的心,便连呼吸都停滞。
仰头阖眸,天上雪落纷纷,凉却他灼热的脸。
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突然,下得悠久,一下三日未停。
他却将这寒天雪地点燃,将战火烧透向定州城,烧得城楼上顽抗的即墨云台通红了眼睛……
“陛下,城楼失守,城楼失守……当如何处置?”
城楼远处,丢盔弃甲的羽林卫奔来,急急扑跪于即墨云台脚下,仰起惊慌失措的脸,欲向皇帝求个安心。
即墨云台一身银甲被血液溅红,却红不过他熬了三个日夜的眼眸。
垂眸,他静看跪于脚边的羽林卫,弯唇一笑——当如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