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饶阳从清晨就下起了雪,为今年的第一场大雪。
饶阳崔家祖宅内,老管家钟裕领着数位须全白的老仆生了一盆火,围坐在前厅取暖。
于这天寒地冻的日里,喝酒吃肉最是闲逸。
火盆边煨着两瓦罐梨花春,火盆上的铁丝网上,炙着新鲜的羊羔肉。
瓦罐里的酒已煨沸,琥珀色的酒液“咕噜咕噜”地翻腾着热气,铁丝网上的羊羔肉“滋滋滋”地冒着油脂,满厅酒香、肉香扑鼻。
钟裕拿银勺于罐中取酒,分盛于老仆们伸过来的酒碗。
众老者啜着小酒,挟着铁丝网上香嫩的羊羔肉吃着,闲说起了往昔参与过的,崔家的大小逸事……
言谈间,颇有流年似水,弹指即老,人事皆非的遗憾。
钟裕啜入一口梨花春,暖香的酒水入喉,驱散了浑身寒气,亦催化了眼中的寒冰。
不知是泛上来的醉意使然,还是为酒气所蒸,钟裕昏花的老眼视线模糊。
自主君被羽林卫抓走,他受主君嘱托留在了饶阳,为金库里存储粮肉米面。
宅中仆奴被他赠予重金遣散,唯身边这几个老东西死活不走,说是要与崔家生死与共。
倒也是,这几个老伙计年岁同他一样长,为崔家效力一生,早将自己当作了崔家人。
只他一等就是两个多月,迟迟未能等回主君,还有那个宋卿月,和宋娘子的儿子。
时至今日,老管家不知他那半子之人,是生是死?
那夜,主君交金库钥匙给他,并嘱他:“钟伯,望你在饶阳静候。若我死,便由你为我收尸。若有机会逃生,自当回来相见。”
钟裕老泪纵横地应了。
主君是他一手带大,他了解主君的性子,更了解时下的局势。
他若执意随主君同往,左右不了半分局势不说,主君还待分心照料于他。
是以,他唯有留在饶阳为主君看好崔家祖宅,往金库里作好储备,方是替主君解困之道。
若主君死,他会将他这半子,葬到崔家墓园内,给崔家祖宗作伴。
若主君归来,他会陪主君躲入金库,静待“春来”。
只是主君若死,未能给崔家留下一子半儿,令他很是遗憾。
早先,他还道崔玉衡果真为主君所生,分外珍爱。
哪晓,却是主君为他人作嫁!
老管家亲历主君与那个杀神皇帝的恩恩怨怨,插手颇深,还道崔家与那个杀神皇帝,不共戴天。
哪知……
酒意上头,老管家摇头轻笑一叹。
哪知世事难料,那个杀神皇帝竟成了崔家的救命恩人,庇佑崔家上千人逃出生天。
听说杀神皇帝已带兵打到了宁州城,可老管家却迟迟未能探得主君消息……
老管家啜尽碗中最后一口酒,放碗,看着红彤彤的炭火,自言自语。
“好歹主仆一场,纵然死了,你也当给老奴托个梦,告诉老奴去何处为你敛尸啊!”
一老仆取银勺给他添了一勺酒,接过话头:“主君摔断了腿都能复好,自是福大命大!”
一老仆往他面前的瓷碟中夹了一箸肉,沙哑着嗓音道:“主君是个好人,上天知道的,定能给个好。”
老管家抬眸望出厅门,雪片纷纷,哪能见天?
他双手合十,哽咽低求:“若老天有眼,将我那半子送归吧!”
……
崔康时望向长街尽头转弯处,喘息声声——近了,近了,崔府近了。
赶车的枢密使来过崔府,知晓路径,急急一勒马,飞驰的马车急急转弯,车轮划溅积雪漫天。
马车中,宋卿月与江秋灵惊呼一声,栽成一团,相互抱稳。
便是于这转弯的霎那,身后蹄声如撼,滚雷般辗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