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旸和苏见黎几经曲折,终于勉强寻到藩台衙门所在。这布政使司建在藩正街上,门外有两个守卫。建筑凌角飞檐,十分气派,与一整个长沙城内的矮小店铺、居舍,形成了鲜明对比。
令二人有些奇怪的是,一路走来,居然一个洋人面孔都没有看到。
要知道自从英吉利国用坚船利炮轰开中国大门之后,从中央到地方,从城镇到乡村,外国传教士、士兵、旅客可谓无孔不入,几乎浸透了中国方方寸寸的地方。
可这长沙城中,不仅没有外国人,甚至连一条外国狗都没有。
但如今报仇是头等大事,二人便把这疑虑权且咽在肚子里。
顾旸用目光扫了一遍衙门外匾额上的“湖南布政使司”六字,便毫不犹豫,走上前去,朝守卫叫了一声“军爷”。
那守卫见了二人装束,一只手便握在剑柄上,冷冷地道:“尔等来此何干?”
顾旸恭恭敬敬地道:“小的二人有要事,特来拜谒府上布政使大人。”
那守卫跟他的搭档对视了一眼,又按剑说道:“有何要事?”
顾旸道:“小人一家,多蒙大人照顾,今奉家父之命,前来拜谒。”
那守卫向下瞥了几眼,道:“不曾携带礼物?”
顾旸一愣,苏见黎忙笑笑道:“礼物沉重,仆人随后送到。还请军爷通融,教我们见毓大人一面。”
那守卫听到此处,面色突变,刚要启齿,对面那守卫连忙大声插话道:“好,既如此,容小人前往通报,二位稍候。”
顾旸觉二人脸色有异,心中怀疑,苏见黎却在此时偷偷向后拽了拽他的手。
顾旸回低下头看她,见她双眼如猫般紧绷,同时暗使眼色。
顾旸虽知道她的意思,只是已颇费周折到此,又怎能轻易退去?
他也注意到了两个守卫有异样,但心中却毫无惧怯:“便是真有奸计,又能怎样!凭我这一身本领,千里之外便可取得那毓贤狗贼性命。”
想到此处,他轻轻把苏见黎的手往前拉了拉,瞧着她的眼光也变得柔和而坚定,浑似那凛凛寒夜里的梅花。
苏见黎知道了他的心意,轻舒一口气,用嫩葱般的指尖在他同样瘦长的手掌掌心轻轻写了两个字。
顾旸分辨了出来:“小心。”
这时那守卫已回到门前,把手抬起,说道:“大人有请。”
顾旸回头朝苏见黎一笑,抓过她的手来,紧紧挽住,进了布政使司大门。
守卫引着二人直到了大堂,只见堂内阔大敞亮,白色的骄阳从门外铺进来,把整个大堂照得愈阴冷沉闷。
大堂正上方高悬着一块碧蓝色的牌匾,上书“天理人情国法”六个金字。
牌匾之下,坐着一个官老爷,身后墙上,画着一幅“日出东方图”,象征着官吏光明清廉,爱民如子,以天下为己任。
那官老爷赤冠蓝袍,嶙峋着那张垂到颈间的脸,双眼大而凸,略生几绺髭须,一条大黑辫子甩在身旁,四十岁上下年纪。
顾旸出山数月,自忖终究寻到了这血海仇家,胸中一团烈火焰腾腾而烧,浑身已恨得起抖来,右手偷偷在背后按住剑柄,那一句“毓贤狗贼”便要叫出声来,却只是狠狠咬着后槽牙,强自忍住。
毓贤却似并未觉他的异样,打量了二人片刻,笑问道:“请问二位少侠尊姓大名?从何方来?”
苏见黎瞥着顾旸怒气填胸,心中暗忧,怕他太过激动而说错话,便先上前一步,抱拳朗声道:“小女子李苏,这位是我的朋友,杨固。”
顾旸渐渐把情绪缓和下来,也便附和道:“多年之前,得蒙毓大人关照,特奉父命,前来拜谒大人。”
“哦?”毓贤一皱眉,思索片刻,说道,“本官为何不记得曾关照过甚么杨家?”
顾旸笑道:“正所谓贵人多忘事。大人乐善好施,普济众生,小人家不过一介贱民,大人一时忘却,也是有的。今有家父书信一封,敬上大人,大人看过,自然想起。”
毓贤道:“那便呈上来罢。”
顾旸一面低着头,赔着笑,一面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件,走到毓贤身前,双手奉上。毓贤伸手去接。
书信交接的一刹那,寒芒一闪!
顾旸身后剑已出鞘!
忽然,从屋梁上飕飕飞下几支箭来,不偏不倚,齐齐攒入顾旸右臂。
那宝剑便脱手而落。
“拿下!”毓贤弃了书信,向后跳退两步,拔剑大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