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羽林卫,夹护一辆宫车,自廿安宫驶出。
崔康时手掀着帘子,目光定于那巍峨的宫门,似要将宫门看穿。
马车渐渐远离后,他松开手,颓然阖上双目。
明知早晚会经历这揪心一幕,于族人性命、于宋卿月的坚持里,他两厢难为,最终心违心留下她母子二人。
若非他对宋卿月生出觊觎之心,或许,宋卿月会顺利嫁与即墨江年,早登凤阁,母仪天下。
人呐,最怕的就是挥不掉,斩不断的执念。
一念缘起,大错铸成……
因他想再现与亡妻李慕儿的恩爱往昔,他牵着宋卿月的手,身不由己,一步步走向这万丈深渊。
深渊之下是火海、是刀山……他只愿独身纵下!
一掀前帘,他冲赶车的羽林卫哑声:“先回崔府,我有紧要物件取用,以启金库。”
负责监随他的羽林卫将骑着高头大马,伴行于车畔。
闻听,冷冷道:“崔相,你家已是树倒猢狲散,府宅也被查抄一空,还有何物件供你取用?”
崔康时寒声:“若想打开饶阳金库,劝将军听我的话,将我带往府宅一去。”
他微敛了眼眸……
崔家非是树倒猢狲散,而是在饶阳时,他与老管家钟裕打了招呼。
待他与宋卿月被即墨云台押向通州,他要老管家紧着手中余钱,将家中所有仆奴富余遣散。
崔家族人已安,他没有理由,要这些为崔家奔走一生的仆奴送上性命。
回府并非有物件要取,而是争取一个于定州露脸的机会,一百枢密使潜伏于定州,他得与他们取得联系。
将冷冷看了一眼垂着帘子的车窗,懒洋洋道:“好,本将军便带崔相去你那所谓的府上一趟。只是,崔相见了你府上情形,可别哭天抹泪。”
崔康时嘴角浮出一抹淡笑,眼下能令他哭天抹泪的,唯宋卿月母子而已。
两炷香的时辰后,羽林卫夹护开道的宫车,停于崔府之前。
崔康时一掀帘子朝府门望去,圆眸一敛……
府宅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倾倒于地,破碎得不成样子。
阶下那对威风凛凛的石狮,似乎有人泄不满,令它们身异处。
落地的狮头,面目全非地瘫于地上,死不瞑目。
他阖目缓了一缓心头不适,一掀帘子,提袍下车,举步步上残破的府阶,身后的羽林卫亦步亦趋紧随。
缓缓走入崔宅……
府中墙塌梁倒,残垣断壁,地砖翻覆,新鲜的泥土比比皆是,若被掘地三尺。
显然有人来了府中,翻找他家金库所在。
走到后院,看着院中数株被拔地而起的金桂树,再看曾吊于桂树的秋千破碎一地,他依旧心痛地阖上了双眸。
这府宅新建不过一年,盛载着他与宋卿月难得的欢欣日子。
正是于这府宅内,他被宋卿月日日逼迫,撑开了伤手,练好了伤腿。
正是于这府宅内,他亲眼见宋卿月产子,亲手接过新生的玉衡,亲耳听玉衡第一次唤他“爹爹”。
“崔相,事不宜迟!”他身后,羽林卫将满脸不耐,催促,“要取何物,有请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