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宁州城内灯火通明。
城外,乾月大军停了攻城,偃旗息鼓。
城头,宁州民夫穿梭如蚁,往城楼运送消耗一空的城防物资。
城内军营里,连迭声的惨嚎里,军医们正在诊治受伤的士兵。
崔康时颈间缠着白布,白布上犹浸着血,怀抱瑟瑟抖,眼神呆滞的幼子。
他坐在一间营帐的床榻边,守着昏迷未醒的宋卿月。
玉衡被他用热水沐浴一净,裹着干净的棉被,软软的小身子将他贴得紧紧,尚余桐油味的小脸,亦紧贴着他的脸。
崔康时眼中噙泪,一遍又一遍亲吻玉衡娇嫩的小脸,爱若失而复得的珍宝。
自被城墙拉起,玉衡不哭不闹,呆呆的,时不时看看他,又看看榻上“熟睡”的娘亲。
宋卿月两根锁骨之下,两根箭矢深深穿透后背肩胛——箭矢的力道不可谓不猛。
军医为宋卿月拔箭疗伤时,怕吓到玉衡,崔康时抱着玉衡立在营帐外静候。
听着宋卿月撕心裂肺的痛呼,他颤抖着心,将即墨江年的名字于口中反复咀嚼。咬裂磨碎,再重重啐下……
她是即墨江年拿命来爱的女人,其人怎生忍心?
营帐的帘子一掀,钻入一股风,亦钻入一个人——一个崔康时恨不能碎尸万段的人。
即墨云台一入营帐,将他僵直的后背一望,弯唇笑了。
走近他,即墨云台春风和煦的笑着道:“崔相,你这王妃安好,儿子亦安好。朕并未食言,对也不对?”
崔康时将怀中的玉衡,往紧地搂了搂,头也未回地道:“陛下好狠的手段!”
即墨云台朗声大笑:“崔相好恨的语气。不过,伤她的,可不是朕呐!”
崔康时抱着玉衡转身,仰眸看着一脸自若的即墨云台,从牙缝里吐字。
“我早便说过,她与即墨江年已恩断情绝。陛下不信,非要等她被那人放箭射伤才甘心,陛下倒是让我恨谁?”
即墨云台一掀袍子坐下,坦然道:“崔相为我永安朝臣子,自当为君分忧!若王妃及世子能退乾月大军,便仅有一丝可能,朕也不会放过。”
又道:“若能不费朕一兵一卒,退了乾月大军。王妃与世子,也将居功至伟!”
崔康时冷冷一哼,“臣可真是替陛下惋惜,惋惜陛下的打算落了空!”
即墨云台皮笑肉不笑道:“是啊,可惜啊!可惜朕这国中缺兵少钱,不得不出此下策!”
又凛然斜睨向他,语气里满带威压:“崔相,朕未食言,望崔相也勿要食言!”
即墨云台仓促间招募起二十万大军,这些人,都是要拿钱拿粮养着的。
而他的钱——还被崔康时捂在怀中。
言下意指,无需多讲,崔康时已心知肚明。
冷哼道:“我的钱尽在河东。我妻子身受重伤,动弹不能,总得给她几日养伤的时间。”
宁州为关陇之地,定州在河东,即墨江年要他尽量拖延时间……
宋卿月受了伤,少说也得养伤三两个月,才能动身回定州。
方才,他恨不能亲啖即墨江年的肉。
眼下,他又恨不能即墨江年若神兵天降,将身边这个阴戾凶残之人碎尸万段。
崔康时目光移向榻上,宋卿月煞白的脸,眼眶一酸……
今夜这场令他几欲死去的凶险,或许不过开胃小菜。
即墨江年一日拿不下关陇、河东,他将与宋卿月便一日行走于刀尖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