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旸在聂府门前逗留许久,风愈冽了,吹得他脸上扑扑生霜。他终于转过头,不再回盼,径自离去。
刚刚转过巷角,忽然对面过道上人影一闪,走过两个人去。
若放在往常时,顾旸也不会注意,但其中一个人他今天刚见过了,而且还为之起疑:正是刘鹗。
顾旸悄声跟上前去,与二人只隔一墙,探头偷望,见与刘鹗同行的,是个洋人。
只听刘鹗低声道:“我要的东西,如何还不送来?”
那洋人道:“长官说了,那是大清国最重要的东西,此事,……还须再三考量。”
“呵,呵呵!”刘鹗冷笑道,“大清国最重要的东西?如今,大清国还有属于自己的东西么?”
“那毕竟是你们朝廷的根基,你若贸然触动,朝廷岂能相饶?”洋人道,“长官劝你,此事还是三思。”
刘鹗哼地一声,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们洋人也会为别人考虑了?”
洋人笑道:“大人莫要忘了,是大人在求我们做事,我劝您谨言慎行。”
“好,好!不就是要加钱么?”刘鹗伸手从袖中探了半天,抓出一根金条来,交给那洋人,那洋人见状,笑脸盈盈,收了金条,说道:“一个时辰以内,定然送到。”
刘鹗笑道:“那多谢了。”
那洋人转过身,挺着胸,把金条在手里抛一下,接一下,蹚着皮鞋,径自去了。
刘鹗在背后目送着他远去,笑容渐渐凝固,变了脸,往地上啐了一口,朝巷子另一头走了。
“谁?”
忽然身后脚步声起,顾旸急转过身来,迎面一个中年男子,方正脸庞,眼光焕,竟是霍元甲。
顾旸见了他,念及与农竹争吵之事,心里倒有些过意不去,抱拳尴尬微笑。
霍元甲却似浑不在意,先笑着行礼道:“顾兄弟,别来无恙!”
顾旸道:“霍大哥好么?如何到此?”
霍元甲道:“走,咱们去喝几杯茶!”
二人一起到了一家茶楼,点了几杯茶。
霍元甲低声道:“农兄曾说与你的那任务,你还记得么?”
“记得。只是……”顾旸叹道,“小弟颇有些对不起农兄。霍大哥……霍大哥都知道了罢?”
“知道了,你带了你那队新军,去助聂士成,农兄不喜。”
“嗯……农兄他现在怎么样?小弟心有歉意,烦请霍大哥回天津时,代为传话。”
“天津?咱们早就不在天津啦。”霍元甲道,“那日你走了,义和团赶来把药栈闹了个鸡飞狗跳,再加洋人又打过来,咱们就弃了药栈,来北京了。”
“农兄安排阿黎住了他的盘山旧居,药栈反而遭我拖累。……农兄可还埋怨小弟么?”
“哪里。大家都是江湖中人,心胸大着哩。”霍元甲笑着拍拍顾旸肩膀,“我知你心中所想,你也只是想灭洋救国,跟农兄,不过是道不同嘛。”
顾旸道:“那如今农兄却在哪里据点?小弟同在北京,当前去拜访。”
霍元甲道:“贤弟既不再与我等共事,也就不必知道了,你的心意,霍某人会代为转达。农兄特意吩咐过,若遇着顾兄弟时,不必再请来相见。小小的药栈,容不下贤弟的才华,独自去搏出一片天地,似乎更符合兄弟的情性。”
顾旸道:“那兄弟就不搅扰了。”
霍元甲笑道:“贤弟切莫误会,你仍是咱们最为信任之人,会里会外,还是兄弟。若彼此有用得到的帮忙处,还望贤弟鼎力相助呀。”
“霍大哥不必解释了,顾旸明白。”顾旸笑着,捧起茶杯,“霍大哥喝茶。”
“哈哈哈,贤弟明白就好。”霍元甲捧着杯茶,细细吹着,“对了,贤弟方才在巷子那里观望什么呢?”
“哦,此事正要与霍兄探讨。”
顾旸嘬了一口茶,便掩了半边嘴,把方才在城外和巷口见到的有关刘鹗之情状,低声讲过。
“嗯……”霍元甲听着听着,陷入沉吟,“刘先生这……形迹确是有些可疑。”
顾旸道:“刘鹗此人,不古不今,非中非洋,我早对他起疑。他……他是不是向洋人出卖了些什么?”
“贤弟想得浅了。如今这个时代,还真就只有刘先生这样不古不今、非中非洋的人,才最能救得中国哩。”霍元甲道,“我与刘鹗先生相交日深,知道他心肠好,贤弟莫要莽撞。”
“我也与他讨论过国家之事,知他是个好人,只是今日行为有些古怪。且等他说的那一个时辰之后,便见分晓。”顾旸道,“霍大哥来京多久了?”
霍元甲道:“也不过几日之内。今日刚去拜谒了王五大哥。”
顾旸道:“霍大哥接下来要去何处?”
“便是方才与你说的,孙逸之先生交给咱们的任务。”霍元甲声音压得越来越低,“等洋人打到北京,我便趁乱进宫中,……刺杀太后,最好还能捉得皇上,那咱们可就多了一个筹码。”
顾旸沉吟道:“大内戒卫森严,高手众多,若单靠霍大哥一人,怕是做不成罢。”
“……的确。我也在犯难。”霍元甲叹道,“有一个大内侍卫叫做李瑞东的,我在天津曾与他交过手,他任我踢了两脚,纹丝不动,那第三脚我便没敢再踢下去。”
顾旸忙问道:“便是那‘北京李瑞东’么?”
“正是。”
“天下竟有这般高手!敢期一会。”顾旸笑道,“霍大哥,这趟险差,你便交与了顾旸,顾旸愿代你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