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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大结局下(第10页)

  “我那时失去武功,身无分文,在终南山下转悠,饿极了便乞讨偷食,常被人打得一身是伤,满地乱滚,缩在草堆里呻吟时我也怨恨过她,但想着总是自己咎由自取,是报应,是老天惩罚我的不真诚。”

  我听着他平静语气,微微一颤,想到当年,一代天尊,武林之主,一呼而万众应的人上之人,一朝之间,为人暗算,失去武功,权位,容貌,尊严,沦落至如此惨境,而当年那个拈花指诀上仅仅凭迹便英风烈烈令人怀想的男子,最终因为仇恨和折磨,变成眼前这个隐忍二十年,连武功和真面目从此都不能再拥有的人,只觉得世事阴诡,命运凄寒,令人生栗。

  “有次打得最惨的时候,我被打断了腿,在路边呻吟,突然有两骑停在我面前,男子英俊轩昂,女子容貌绝俗,恍若神仙妃子,”

  说到这里,贺兰笑川对我看了看,道:“那是你爹娘。”

  我震了震,未曾想到此事还有我爹娘参与,听他道:“燕王当时对我看看,倒没什么兴,是舞絮停了下来,道,这个人骨骼清奇,不似圉于泥尘之人,如何会沦落至此?”

  “她这样一说,燕王倒来了兴,道‘你看人总没有差的,既如此,我救了他便是。’命人给我治伤,要我做了他的伴当。”

  “大约做了燕王随从不多久,舞絮便和燕王决裂了,燕王带我回了北平,找了个名医给我看伤,这人武林世家,极擅治各类内伤症候,对各类武功也极博览,我终究是个好武之人,因此与他甚是投机,有次谈得兴起,我突然想起那个神功第五层的疑惑,便问起他。”

  “我没说是自己,只说是听说,当时他听了,一拍大腿,笑道:那位仁兄是谁?恁可怜的,被戴了绿帽子!”

  这话恍如巨雷劈在我耳侧,当时我就呆了,我便问他:“难道神功第五层泄元,真的会前功尽弃?”

  “他道:‘何止前功尽弃,只怕还会重病。’”

  “我呆呆道:‘那……’”

  “他道:‘既然无事,那定然没泄精元。’”

  “我道:‘你此话当真?’”

  “他斩钉截铁:‘绝无虚言!’”

  “当时我恍若失魂,浑浑噩噩不知所以,原来我的散功,失位,我所吃的所有苦楚,原来这许久的愧疚,自责,甘心情愿的自我放逐,都是我可笑的自我迷惑,都是我自作聪明的放过了那对欺骗我,伤害我的奸夫淫妇,可笑我明明被人所害,却连报仇都没有想过!”

  “我怎么能令害我的人犹自逍遥?怎么能不报散功辱身之仇?怎能不夺回我所失去的一切?那夜,天降雷雨,电光如蛇,天公亦为我鸣不平,我立于当庭,任暴雨泼面,以血为誓,穷尽此生,必报此仇,我要让害我的,令我蒙羞的所有人,都落得比我更凄惨的下场,我要他们纵入九层地狱,亦魂不能寐辗转呼号!”

  一阵僵冷麻木中,我伸出手指,狠狠塞进自己嘴里,拼命努力制止自己呼叫出声,不,不要,不要是那样——

  手心下,贺兰悠的身体如此僵硬冰冷,若不是我依旧感受到他微弱的脉搏,我几乎以为他已死去。

  “我去打听了江湖上的消息,又远赴昆仑,用了许多办法探听了一点紫冥教内情形,然后我便知道了我该如何去以最残忍的方式去报复,于是我去求燕王,我对他说出了所有秘密,我求他帮我,在贺兰悠长成后,全力扶持他和贺兰秀川做对,燕王问我,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我说,我将来会报答他,而且贺兰悠从小不凡,你若能在他微薄之时帮助他,他总有回报你的那一天。”

  “然后我将历代教主都随身携带的神影护卫图留在燕王府,请燕王将来在合适的机会将这个透露给贺兰悠知道,他一定会寻机来取,我要看到他父子相弑,就必须先令贺兰悠长成,壮大,直至与贺兰秀川势均力敌,然后,就会很精彩很精彩……”

  贺兰笑川目光阴鸷,嘴角的笑纹阴恻恻,言语间恨意森森,我怔怔的听着这一段不为人知的武林公案,亦觉得寒意从心底涌起不可断绝,跪在贺兰悠身边,我几乎已经不敢去看他的神色,只用力扶住他不住颤抖的身子。

  而贺兰秀川脸色死白,几次欲言又止,终究是没有开口。

  “请托燕王后,我离开燕王府,着意去寻找那个老人,想讨回我的指诀,重练回武功,结果当我遇见他时,他恰逢受伤后中了风寒,我见他性命危殆,便照顾了他几天,结果无意中现这老人学究天人,竟是百年难遇的奇人,我便下定主意,要拜他为师,他醒来后,我再三求恳,他先是不肯,后来我在院中长跪一夜,次日晨,他唤我进门,坐在榻上,看了看我,道:你目有潜光,心怀异志,本非我道中人,奈何有此一缘,天命违者不祥……你若拜我为师,便得忘却前生恩怨,你肯不肯?”

  “我当时心中惊震,但想也不想便应了,他注目我良久,叹息一声,道:‘就知道不该欠人的……天意……避也无用。’便收了我做弟子,给我取名叫远真。”

  “他问我要学什么,我说学异术易容轻功,我知道这老人智慧若深海,对他说谎是没用的,便承认自己确有仇家,但并不希冀报仇,只求自保而已,老人并不言语,只教了我要学的。”

  “我害怕老人洞若明烛的目光,害怕他认出我是当年那个终南山偶遇之人,艺成后很少留在他身边,何况我有我的事要做,我以采药为名,缕缕游荡在昆仑附近,日日观察着那对父子,那时,她已逝世,我想,莲衣,上天真是厚待你,你竟没能活着,等到我--——同时,我和左护法轩辕无通上了消息。”

  贺兰悠再次震了震,我俯,伸手过去,握住他冰冷的手。

  “我很快在轩辕无面前证实了我的身份,当然,没全说实话,他本就是我的忠实臣子,为了怕他嘴不严实坏了我的计划,我要他立誓,在贺兰悠二十五岁之前,不要告诉他我还活着。”

  “通过轩辕无,我将贺兰秀川因篡位而致未能掌握的紫冥教的最高机密,慢慢透露给了贺兰悠,鹫骑,拈花指诀修炼不当的破绽,鹫骑以昆仑绝崖上千蜂洞内宝椆花喂养最佳,那需要身形瘦小善于攀爬的种族,如都掌蛮人,才能采摘……最后,我指示轩辕无潜入这间密室,将教主密室里的凝定神功第八层的法决,提前给了贺兰悠。”

  “轩辕无也知道教主密室内有霸道功法之事,他起初有些疑问,我骗他说,贺兰悠根骨不凡,自小我曾给他伐筋洗髓,定可无虞,他若不早日练成神功,如何在贺兰秀川手下有自保之力?轩辕无向来对我深信不疑,因此便将法决交给了贺兰悠。”

  我心中轰然一声,眼前一黑,原来我那日的预感竟是真的,贺兰悠,贺兰悠——

  “我给他法决时,算过时间,以贺兰悠的资质,定可练成,但过于冒进的结果,便是迟早要承受散功的反噬,以我对贺兰悠功力的推算和对凝定神功的了解,今年三月,贺兰悠定有散功期,此时必须静养闭关,再不能有任何行功之举。”

  “轩辕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是献计贺兰悠,假称贺兰笑川未死,出现在大漠,贺兰秀川听见这消息,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他果然破了紫冥教主不下昆仑山之誓,赶去大漠,现被骗,他杀了轩辕无,真好,省得我灭口,而轩辕无临死前,交给贺兰悠所谓的‘贺兰秀川弑兄’证物,其实那证物,是我伪造的。”

  “他死后,贺兰悠齐集势力,反击贺兰秀川,将他赶下教主位,眼见他一步步向着我安排的方向走,我真是痛快绝伦。”

  “后来,燕王攻下京城后,我在应天黔国公府,遇见熙儿,其实我很早就已经找到他,我甚至通过他养母,交了副当年我带着的他母亲的小像给他,并留下了武功心法给他研习,但是同样为了保密,我没和他相认,也没敢给他太高深的武功,直到那天相遇,我觉得时机已成熟,我告诉了他他的身世。”

  “后来……”他突然转向我,笑笑,“我一向重诺,无论什么样的誓言,我都会去努力实现,所以,我应燕王的要求,设计骗来了方家后代,杨熙营中专训出的善于追踪隐匿的部下,查出了方家上下藏身之地,我们父子,还了燕王的情。”

  我目光转向杨熙,想起黔国公府那次见他时他的苍白神情,想起谨身殿校场演练之后他离开时的欲言又止,对他缓缓现出一个了然嘲讽的冷笑,他满面羞愧转开头,不敢接我的目光。

  “然后……便是今天了,我等了很多很多年的今天,我苦心孤诣隐忍多年,步步为营时时设局,多少日子被仇恨咬啮辗转夜不能眠,无数次深夜里醒得目光炯炯思量计谋和下一步计划,就是为了今天。”

  “在今天,你,”他微笑一指贺兰秀川,“你一听说那贱人留下书信给你,你便不顾生死的奔来了。”

  “在今天,你,”他再微笑一指贺兰悠,“你满心诚意的给你的假爹祭祀,却被亲爹伏击,恰正值你莫名散功,你拼死反击,凝定神功第八层全力拼命,谁人可挡?然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狂笑起来,笑得捂住肚子,笑得眼泪飞迸,“真好笑,真好笑,哈哈哈哈哈哈,真好笑,我真开心,我真快活……”

  一段无人得知的江湖秘闻,一段武林君王家族的错综复杂的恩怨情仇,一段漫长延续至二十载的血泪斑斑的诡谲风云,结束在他状似疯癫的笑声中。

  没有人再能说话,只有他无限凄厉恐怖的笑声在室中回响,撞击在墙上,再阴森飞窜在密室里,带着血,带着泪,带着利矢,带着阴风。

  人人,中箭受伤。

  血流成河。

  我攥紧贺兰悠的手,仿佛觉得那样便会给他一点支持和力量,然后我觉我的手亦其冷如冰,两个人的温度相加,竟寻觅不到一丝温暖。

  我悲凉的呆坐在地,想,贺兰悠,从今后,你要到哪里去寻你的温暖——

  一室死寂,能说话的,不想说,不能说话的,已经宁可在那些刀矢般的言语和凄冷的现实里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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