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妤行至后殿,除了门外站着一动不动的几个掌灯宫女外,空无一人。
她们似乎都看不见慕容妤,亦或是看见了,却没有任何人吭声或者有什么动作。
她们只是这样僵直的站着,垂着脑袋和眼帘,不看不听也不说。
大概是贺氏的安排,慕容妤心里面有数,跨过门槛,径直便进去了。
脑海里面关于慕容慎,她连一点想象的基础都没有,未曾见过,遥遥一望都没有过,她不知道这个男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所以在绕过屏风看见帘子后面的人影时,慕容妤心里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
她不会想,哦,原来和我想象中的差那么多或是和我想象中的差不太多,她只是心里突然对父皇这两个字有了一个具体的形象。
只是突然心里多了一个人的模样。
她能够在之后的岁月里,说起父皇二字的时候,不再是一个单纯空白的称呼,而是有一个可以支撑起这个称呼的人来。
慕容慎听见脚步声,他坐在用黑木精致雕琢而成的轮椅上,缓缓回过头来的时候,连带着轮椅也转了个微小的弧度。
四目相对的时候,慕容妤还是僵在了原地,太陌生也太不亲切了,她这般远远看着他,没有要上前的意思。
慕容慎眼里却全是激动,但是他克制得很好,眼前这个人,他一眼就能认出来是他的女儿,这张脸,和他初见余长宁的时候,像极了。
但是慕容慎也没
有贸然的喊她或者靠近,他只是这般,深深的望着慕容妤,看着看着,嘴角抽动,像是长出了一口气般,微微颔首道:“是你吗,妤儿。”
慕容慎也跟赫连硕一样喊她。
但是这个称呼从慕容慎嘴里喊出来,莫名就带着一种父亲对女儿的宠爱,他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在心里呼喊过这个名字,此时当面喊出来,慕容慎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好计较和遗憾的了。
慕容妤未答,甚至后退了一步,想逃。
眼前这个,不是她憎恨的那个手握大权却从不来看她的男人,眼前这个,只是失去了心爱之人,又无法与女儿相见的可怜人。
她的恨突然缥缈而去,慕容妤不知道要怎么接受这样的转变,她拽紧帘子一角,撩起来想把慕容慎的脸看得更清楚。
可看清楚以后,更明白,眼前这个男人,只是个两鬓已经有些斑白,快要结束他中年岁月的男人。
慕容慎以为自己吓到她了,当即不再说话,眨了眨眼睛,眼眶里面闪着的泪光也收敛回去。
原本应该是至亲的两人,中间隔着永远没有办法弥补缝合的十五年岁月。
慕容妤站了很久,久到慕容慎以为她会不说一句话便离开的时候,慕容妤突然走出帘子后方,站到了前面的空处。
她抬起手,突然转了一圈。
慕容慎瞪大了眼睛,看着慕容妤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才明白过来她是想表达什么,他眉眼松缓
下来,刚刚抑制下去的酸涩心情又翻涌上来,他连连点头道:“好,你过得好,我就安心了。”
从头到尾,都是他在说。
慕容妤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直勾勾的看着慕容慎,他脸上的表情格外的欣慰,似乎为自己没有看错顾君离的事感到满意。
“你的腿。。”
慕容妤的视线往下移,落在慕容慎搭着软被的腿上,其实除了软被什么也看不见,但她还是觉得心抽了一下,一国之君,失去了自己的双腿,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可她眼前的这个男人,眼里并没有自怨自艾,更没有狂怒暴躁,他依旧这般温润的坐着,眼里面全是柔意,可以想象,他从前的时候,应该是个多么意气风发又翩翩如玉的少年。
但是那都过去了,如今的慕容慎,余生都将这样度过。
听见慕容妤开口问自己的腿,慕容慎有些受宠若惊,眼睛都笑成弯月:“无妨,无妨的。”
轻飘飘的一句,好像真的只是什么不值一提的小事。
慕容妤抿紧嘴唇,半响后,握紧了双手:“我。。过几日便要走了。”
慕容慎眼中遗憾,但还是笑着:“你长大了,该去追逐自己想要的生活。”
“这次走了,我可能。。就不会再回来了。”
慕容慎笑容稍稍僵硬一下,随后连连颔首:“是。。你也到了该婚配的时候了,他对你很好,我放心。”
慕容妤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她想起贺氏在耳
边提的条件,无奈地勾起一抹笑意,随后微微福身:“那,我就先走了。”
才来了没一会儿就要走,慕容慎心里面咯噔一下,着急的往前推动轮椅行了一段距离:“这。。这就要走了么?不是还要留两日么?”
“是。”慕容妤应一声,“我想陪陪我母妃。”
慕容慎噎住,他也知道,有些事情勉强不了,有些东西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够消除的,他和慕容妤能够见一次,其实也已经足够了。
只要她好,慕容慎没有什么割舍不下的。
他原本,就做好一切放下的准备,现在怎么又。。
慕容慎收回微抬起来的手,叹口气,又重新挂上笑意,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心酸,语气也沧桑几分:“好,你去陪陪你母妃,也好,去吧。”
慕容妤颔首,随后转身朝外走,走了一半,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