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起来,想答应,又顿住,快步走向自己的办公桌,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票递过来:“这是你得到冠军的补助。”
票据用一个曲别针固定成薄薄的一叠,凌城燕眼光扫过,最少有三五种票,最上面是本地印刷的粉红色副食票。
“这个……”凌城燕有些迟疑。
奖品,应该光明正大的放,这么私下里给的,让她觉得有些棘手。
“别想多了,主要是这次你三个冠军,县里调整了奖励,这份补助就临时决定不公开了。”张寒朝笑呵呵地解释。
这是真心实意替她着想了,毕竟一个女人力压全县那么多老爷们儿,夺走三项冠军,还有名牌自行车和收音机两项大奖,足够让很多人眼红了。
凌城燕接过了票,道了谢,告辞出来。
听说,区里物资更丰富、充盈些,有这些票,到时候她可以四下逛逛了。
从张寒朝办公室出来,凌城燕和张万祥、李槐花几个悄悄打个招呼,骑上自行车回了家。
夕阳西下,像一颗咸蛋黄挂在天边,晕染一片淡淡的云彩。
凌城燕骑着车子,傍晚凉凉的风吹起她耳边的鬓,很是舒服惬意。
不经意间,她哼起了游击队之歌,经过河滩的时候,她顺手又捎带了两只大鸟,比中午的野鸭还要肥,每只都有四五斤。
两只鸟绑在后座,奶粉装在挎包里,凌城燕高高兴兴一路回家,到了村口,竟然一个孩子都没看见,凌城燕禁不住皱了皱眉头。
平常傍晚,正是村里孩子们拉帮结伙疯玩疯闹的时候,而且,特别喜欢在村口的场院和磨盘这里玩,一有人进村,这些调皮猴子就是耳报神,片刻功夫就能把消息传遍整个大队。
她骑着车子继续往家走,很快就来到了大队部旁边的知青点,也是她和孩子们的家。
因为没有遮挡,凌城燕老远就看到了自家门外围了许多人,隐约能听到人大呼小叫,还有孩子的哭声……
凌城燕一下子就明白,村口为啥没人,都来她家看热闹了!
家门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凌城燕不想扯嗓子喊人让路,看了看车把上的铃铛,用力按了按,铃铃铃……
有人闻声回头,就看到了推着车子的凌城燕,顿时有些讪讪:“小杏娘回来啦!”
“连生媳妇回来啦……”
人群自动替她让开一条通道,凌城燕推着车子走进去。
大门里,王莲香躺在地上,双手捂着头,闭着眼睛,不知死活。
周秀英坐在地上,扑在王莲香身上哭天抢地地嚎着,老大媳妇邵大荣和老三媳妇李小霞站在周秀英母女身后,对面屋门口,小雨双手抓着把铁锨,横眉立目的挡在那里,像是守卫城池的将士。
“连生媳妇儿回来啦!”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声。
地上的周秀英嚎声一顿,随即整个人扑在王莲香身上,呜呜呜地哭起来:“嗳哟,俺个苦命的闺女哟,好端端地被人一铁锨拍死啊……你要是去了,让俺老婆子可咋活啊啊啊……”
凌城燕没理她,把车子停到边角,拎下车上的两个大鸟,迎着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的小雨走过去。
“姐……”小雨叫一声,眼泪就扑簌簌滚落下来,泣不成声。
小杏也从屋里跑出来,扑在凌城燕怀里,凌城燕丢下手中的东西,握住小丫头的肩膀,看着小丫头红肿的半边脸,火气一下子涌上来了:“谁打的?”
“小姑!小姑说咱家吃牛肉没给她和爷爷奶奶,说咱们都是白眼狼,喂不熟,忘恩负义……俺不让她拿,她就打俺……”
相对于小雨的拙笨,倒是小杏嘴巴利落些,把事情原委大概交待明白了。
凌城燕替小杏擦擦泪,把她推到小雨怀里:“你们进屋吧!”
肖娟和崔璀刚才也在屋里,此时也出来接住两人,肖娟替小雨擦擦泪,道:“石头的奶粉怎么冲,我还不会……”
崔璀向凌城燕点点头,揽着小杏进了屋。
凌城燕目送着大小几个进屋,还没等她回头,就听得大门口人群又是一阵骚动,有人喊:“老支书来了!”
她回头,果然就看见人群分开,王福堂带着治保主任从外边匆匆进来,一眼看见地上坐着躺着的娘俩啊,王福堂的脸色又黑了一层:“老二家的,你这是闹什么?还嫌让人笑话的不够吗?”
周秀英声音猛地拔高,拍着王莲香的身体,哭嚎道:“苦命的香香呐,你被人用铁锨拍死,也没人替你做主哇……”
凌城燕盯着这一对母女,眼睛眯了眯,冷声道:“伸冤?上门劫掠的贼人什么时候能喊冤了?呵,还真是扣得一手好屎盆子!”
话音未落,她已经伸手把刚才小雨用的铁锨拎在手里,高高扬起道:“既然我啥也没干都要被扣个屎盆子了,索性把这事儿坐实了吧!”
话未说完,手中的铁锨已经朝着王莲香拍下来。
她的力气本就比一般人大,又是夹着怒气出手,力道更足,铁锨猛然拍下,带起呼啸的风声。
周秀英吓得都忘了嚎哭,叫声娘栽歪到一边,王莲香更是吓得魂儿都要飞了,急中生智,就地一滚,刚刚好躲过凌城燕这一铁锨。
她躺的地方恰好用半头砖砌的甬路,好几年下来,早就和泥土混在一起,很是牢固了。
凌城燕一铁锨拍下来,三四块半头砖竟然炸裂开来,有些碎砖头飞溅而起,砸在周秀英和王莲香身上,吓得两个人又是一顿鬼哭狼嚎。
铁锨落地,王福堂一声:“不可!”才出口。
再看地面炸裂的青砖,王福堂和围观的众人一起,齐齐噤了声。
肖娟和崔璀透过窗户看着外边这一幕,两人心里都有些庆幸和感叹,庆幸自己和凌城燕母子算是关系融洽,孩子们受委屈,她们做不到以身相护,却也没有袖手旁观。
王福堂抬着的手和心一起颤了颤,松口气,垂落下来:“老四媳妇儿!”
凌城燕手里仍旧握着铁锨,闻声却抬头看向王福堂,面容平静,脸上没有暴怒之色,仿佛刚才抡铁锨拍人的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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