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秋灵裹紧身上的雪貂斗篷,立于梅林之外的山道上,红着眼朝梅林中静静远眺。
她身后,站着披白戴孝的大将军章丘泽,还有一众臂间戴孝的千牛卫郎将。
那日,库门被大力冲撞时,还道是外面的羽林卫撞开了门。
崔家老仆急着藏身,从崔康时身边拉不走宋卿月,只能由她与崔康时的尸待在一起。
这一呆,就呆成了这般模样……
这些日子,宋卿月认不清人,辨不清日子,失了心智,总是叫她“刘喜翠”。
军医说,让莫要驳了她,顺着她的话做事,免刺激得她病情愈重。
可顺着她的话做事,她总能将话题扯到崔康时身上,有如着魔。
今日,她竟然疯疯癫癫从饶阳太守府跑了出来,一路喋喋不休地嚷着要去望春山找崔康时。
可崔康时今日下葬入土,她去哪里找他?
她力气无比大,江秋灵拉不住,扯不住,只得派人去通知正在出殡的皇帝,自己则小心地遥遥尾随。
皇帝满身风雪打马而来,又飞奔上山,待将大哭大闹的宋卿月,自望春山的梅林里抱出时,已是日下西山。
皇帝若抱了一只垂死挣扎的兔子,任宋卿月打脸捶胸、抓扯髻也不松手,看呆了江秋灵。
崔康时逝时,江秋灵掬了好一把泪,却是羡慕的泪水。羡慕她有如此有情有义的男子爱着,护着。
再见眼前这情形,江秋灵再次以袖拭泪,却不再羡慕。
只道自己人生艰难,可再艰难,也艰难不过眼下得了失魂症的宋卿月。
若她是宋卿月,经历了这么多生生死死的凶险,只怕捱不住,早就自我作了了断。
……
即墨江年抱着宋卿月大步流星,直冲下山,身后跟着千牛卫郎将们。
下山后,他将她抛上马背,自己翻身上马护着她,打马朝崔家墓园急驰。
下葬仪式未完,他听人来报,说是宋卿月了疯,跑去了望春山,只能前来寻她。
他寻的不是人,寻到的是一场伤痛——亲耳听到宋卿月说,她爱崔康时。
奔驰的一路,风于耳边呼啸,雪于脸上猛打,宋卿月于怀中哭骂,皆乱不了他的心。
军医让莫要刺激她,免她病情加重……可若不刺激她,自己也要同她一起疯了。
他得让她明白崔康时死了,当让她明白惜取眼人。
当他一手固着她,冲入墓园,万千将士纷纷为他让道。
勒马于山丘般高耸的新坟前,他蓬乱着头,将同样鬓蓬乱的宋卿月一扯下马,将她扯到崔康时和李慕儿的石碑前,将她搡跪在地。
新坟四周,吹鼓手,崔家老仆,还有万千将士,及饶阳百姓寂静,静听他暴怒咆哮的声音。
“宋卿月,睁开你的眼睛看看,这就是崔康时的碑。”
“你给朕看清楚,他死了,埋了……”
他跪在她身前,捏起她泪流满面的脸,皲裂粗粝的手指指向墓碑。
“朕救他族人,朕亲自为他抬棺,朕的儿子为他执孝,朕亲手为他封土……能做的我都做了,宋卿月,你还要我怎样?”
“你看看啊!宋卿月,你看看坟,坟里的人死了;再看看我,我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