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熟悉的乳名入耳,听得宋卿月心跳如狂,眼神慌乱。
她蓦地一把攥紧痴伯伸来的手,颤抖着声音连问:“你叫我什么,叫我什么?”
痴伯枯瘦的手,将她的手也攥紧,喘息着再唤:“月儿……”
崔康时将她怀中的玉衡抱走,站起身,背过脸轻声:“卿月……他是你爹爹……莫要怪我!”
宋卿月仰起泪眸,震惊看他……
那回来祖宅,崔康时曾问她,痴伯这般情形,是瞒着痴伯的女儿好,还是不瞒的好?
彼时她回答,宁愿痴伯真的死了。
原来,崔康时口那个女儿——便是她自己!
她缓站起身,倾身上榻,泣不成声地,将气息奄奄的爹爹搂入怀里……
*
夜半,口不能言,却神智清醒的宋父,于宋卿月怀中断了气。
老人走时分外安祥,眼带笑意。
停棺七日,崔康时抱着玉衡,便陪着她守灵七日,亦将二人际遇向她一一道尽。
那年,崔康时随安王驾辇共赴沙洲,欲与南阗国君谈笔巨额的盐粮生意。
途经毗邻东阳城一名凤鸣的小镇时,他染了暑热之症,停驾于小镇一家医馆求医。
郎中诊脉拿药之际,痴伯疯疯颠颠自后院奔来,抢夺他腕间的名贵香珠串子。
郎中大骇,欲将痴伯撵离。
痴伯抢夺香珠未遂,便抢了郎中的笔墨,于纸上书下香珠的香材配伍。
崔康时大讶,向郎中问起痴伯由来。
郎中说,他两月前去渔市买鱼,瞧见渔市墙角,躺着浑身溃烂、面目全非的痴伯。
于渔市一问,原是东阳河畔的一渔民从河中救起的痴伯。
只渔民虽好心将人捞起,却没钱救治,只能弃痴伯于不理。
郎中了善心,着人抬痴伯回馆,用心治疗。
两月后,虽痴伯勉强活了下来,却性子疯癫狂躁,令郎中分外伤神。
崔康时本就爱香,见这奇人竟然熟知香料,便给了郎中一笔巨资,嘱其好照料,待他返途,再来接痴伯离开。
待他返程,郎中果然将痴伯照料得很好,他便又付了郎中一笔钱,带走了痴伯。
痴伯不记来处,不记姓名和往事,却对香料了如指掌。
于上京,崔康时好奇地寻来许多香货,让痴伯一一辨认。
痴伯不仅能辩出,还成日里在府中胡乱转悠,一翻厢倒柜,寻找瓶瓶罐罐。
他恍然大悟,买来一应制香工具给痴伯,果然痴伯至此沉迷于制香,鲜少再生癫狂。
……
崔康时往灵杦前的火盆里递入一把纸钱,抬眸望着无声流泪的宋卿月。
“后来,我便开了一家香坊,自娱自乐,然后就遇到了你!”
望着火盆里熊熊燃烧的纸钱,默了一默,他哑声:“卿月,你可是恨我?”
守灵这七日,宋卿月鲜少与他答话。
闻听,她跪着的身子缓缓倾倒向崔康时,他忙伸手将她肩膀揽住。
宋卿月阖上双眼,喑哑着声音道:“崔康时……我当如何谢你?”
她怎会恨他,心中满是感激。
这几日不声不响,是她在自责和悔恨。
悔恨当初执意嫁与晏元良,害得母亲惨死,父亲人鬼难辩。
若无崔康时,只怕她今生无缘再见父亲,更莫说为父亲送终奉孝……
崔康时长着两颗心。
一颗极尽遂利,商人本色的心。
一颗只有他在意和爱重之人,能感觉得到的,柔软温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