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卿月端来一杯茶递给他,笑道:“什么《阳关三叠》,什么《聂政刺韩王曲》,反正我是没见过他抚琴。”
她见过即墨江年满头大汗,在杏芳堂的伙房内,为她弄汤作羹。
她见过即墨江年甲胄被身,满身浴血,杀人如砍瓜切菜——却从未见过他玩这文雅之物。
崔康时饮尽茶,递还杯子给她,低头笑问怀中玉衡,“爹爹再给衡儿弹一曲《梅花三弄》,可好?”
玉衡自然拍着小巴掌,于他怀中雀跃。
他放玉衡下地,手指刚刚拂出第一串琴音,老管家钟裕急急进了后院。
他抬头一看,见老管家一脸凝重,便手上停下,凝眉问:“钟伯何事?”
钟裕望了望他身畔的宋卿月,走近两步,朝他俯唇耳语。
他眉头一拧,缓站起身,望向宋卿月道:“卿月,看来我们得回饶阳祖屋一趟了。”
“又去饶阳?何事?”宋卿月闪了闪眼眸。
上回去饶阳,还是崔康时进宫向即墨云台请了愿,五百羽林军监随,才得以前往。
崔康时负了手,略一沉吟才道:“痴伯病情急转直下,只怕不好,我想你陪我,去送他一程。”
宋卿月大讶。
那痴伯与崔康时虽有一些远亲血缘,崔康时却要事以孝子之仪?
耸了耸肩,她随意道:“你我生死与共,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崔康时动容,伸手想抚上她的脸,却又收回。
翌日,崔康时上罢早朝,未急着离开。
待朝中文武散尽,他向帝座拱手:“陛下,我饶阳一位老伯病危,怕是挺不过去。臣欲向陛下告假,回去为老伯送终尽孝。”
即墨云台自帝座上起身,缓缓步下陛阶,于他身前负手而立,看他的目光半笑不笑。
“崔相,你家族人皆去了通州,你却要向饶阳行……为何你不也去通州,同他们一道逃出朕的掌控?”
崔康时抬头,大讶:“逃出陛下掌控?陛下何出此言?”
即墨云台敛尽笑意,寒凝了目光:“崔康时,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上千族人大动,莫不成,你还想朕毫无察觉?”
崔康时恍然大悟,忙拱手解释:“陛下正大兴招募,正是花钱之时。臣于关陇河东确实已无余钱,所以才遣族人四下出关,回上唐筹措资金。”
这月余,即墨云台于关陇河东三地,大招特招兵士入伍,向他催要钱款要得也急。
他只道钱款正在筹措之中,硬着头皮,想尽措辞,向即墨云台尽量拖延时间。
顿了一顿,他叹气又道:“陛下向臣催款催得急。不得已,我唯有遣阖族出动,筹措资金才能快些。”
即墨云台皮笑肉不笑地再问:“你三个弟弟,包括你女儿尽皆出关,也是为朕筹措资金?”
崔康时沉吟良久,抬起头,寒凝了脸色。
“我崔家最尊贵的非我莫属。宋卿月为陛下所看重,畔我于定州未离。我那儿子为崔家未来主君,亦未离境……陛下若有怀疑,这怀疑毫无道理。”
即墨云台一拂衣袖转身,冷道:“你的那些族人,朕绝不会尽放出关,尤其是你那三位弟弟和你的女儿。朕再给你一月时间,至于办法,还望崔相好好思量。”
崔康时恼一阖目,深吸一口气道:“臣遵命!不过,饶阳之行,望陛下开恩。”
即墨云台缓缓步上帝阶,轻笑:“这个恩,朕便准了。”
忽即墨云台眉头一跳,于帝阶上霍地转身,意味深长问:“或许,崔相那饶阳祖宅,便是崔相藏金纳银之处?”
崔康时凛了一凛圆眸,失笑道:“陛下还真是奇思妙想!”
即墨云台放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