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密立着夜值的府兵,刀甲齐备,于灯火中闪烁着寒光。
“滚……滚出去!”
郭兴卧房内忽传出一通沙哑的咆哮声,夜值的府兵听了,纹丝未动,像是习以为常。
有一人自院外来,身着绛紫圆领直缀长袍,年近四旬,浓眉阔脸,面色不虞。
身后跟着手托漆盘的护卫,漆盘上盛满酒菜。
遥遥听得卧房内的吼声,他蹙眉一问夜值的府兵,“怎么,郭都护依旧不吃?”
“回刘都督,三日滴水、口食不进,强行喂下也会呕出。”
河西都督刘文元虎目一张,默然冲身后端着饭菜的护卫一挥手,护卫立时将饭菜送入郭兴卧房。
他负手立于卧房外,果然听得一阵杯碟砸地的哗啦声。
郭兴于卧房内再次咆哮,“都给我滚,滚!”
抬起双手,刘文元推开了卧房的门,虎目一扫满卧房的美妾与府兵,目光落到榻上白蓬乱的郭兴身上。
两月时间,郭老帅本还有着青丝的两鬓已全白,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满是疲惫与虚弱。
他送老帅美人,美人被老帅打得满屋乱窜,乱不了老帅半分心思,也只能派都督府的府兵将老帅看住。
满屋的胡姬与上唐美人见了他来,缩于屋角轻轻颤抖,而府兵将榻上乱挣的郭老帅按住。
刘文远举步入屋至榻边而停,低头一看榻前的残羹剩饭,捡起地上一只炙羊腿递到郭老帅嘴边。
“郭伯,你我相交近二十年,我怎么也得给郭伯留一个安稳的暮年!”
郭兴怒睁着浑浊的老眼,狞目瞪他:“刘文元,你上负皇恩,下负靖王,你睡得可安?”
刘文元低一头笑,“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某很是安心。倒是郭伯,当顾念于上京的老妻、身为右千牛卫中郎将的儿子、孙子;顾念月泉驻地那三十万边军。”
“啐”!
郭兴咳出一口浓痰,啐到刘文元脸上。
刘文元掏出罗帕拭去浓痰,不以为意道:“郭少将军年纪尚轻,听安王说,郭少将军的儿子也乖巧聪慧,郭伯可忍心白人送黑人?”
郭都护喘咳连声:“既为我郭兴的家人,死活全凭沈明仕作主;而那三十万边军,由不得你这个狼心狗肺之辈染指。”
刘文元弃帕于地,笑得很是勉强。
他任何也想不通,靖王已死,这江山早晚是沈氏的江山、是安王的江山,为何这老东西任死也不交出兵权。
“将老帅按住了,捏开他的嘴,本都督亲手喂他吃喝!”
屋内一阵剧烈挣扎与“唔”声后,刘文元擦着手道:“若非顾念往昔情份,若非担心月泉军营哗变,本都督哪有闲心喂你吃食?”
郭兴嘴角因人强行撑开而撕裂,一脸血污、油渍,虚弱道:“刘文元,既然你让不老夫死,老夫就睁着眼睛看你怎么死!”
刘文元递帕与护卫,笑道:“老帅与其挂念本都督,莫若担心那三十万唯你马是瞻的边军!”
郭兴缓缓瞪大浑浊的眼睛,抖声:“刘文元,就算你心向安王,卖命于沈氏,但别忘记你是上唐人,那三十万人更是九死一生,心向上唐的将士,我不许你动他们。”
“老帅啊!你看,你不听劝,也不交兵权,他们便不听我的!你让我怎么办?”
“刘文元,你若敢动我的兵,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饭也吃了,菜也吃了,将老帅的嘴堵上,让他歇着了!”
说完,刘文元不顾郭兴的叫骂,负手踱出屋子。
立于屋阶前,他问身后随行的护卫:“都护府外那帮月泉的将士可盯好了?”
护卫即道:“回都督,那些莽夫杀伐于关外多年,性子暴躁。混在其间的兄弟说,郭都护再不出府相见便打算冲府!”
“月泉驻兵可有异动?”
“回都督,月泉驻地将领七成都在都护府外等候郭帅召见。若无他们命令,月泉驻兵应不敢妄动。”
刘文元抬头望了夜幕天穹,虽时近子时,沙洲城上空的天幕依旧是那片宝蓝色。
时间紧迫,郭兴的嘴却这么硬,他翻遍都护府每一个角落,也找不到调兵的兵符……
走出都护府,穿过都护府外他派来监守的重重府兵,刘文元上了回都督府的马车。
将跨入都督府门口,有派出的暗探来报:“禀都督,京城兵部来人入住都督府外客栈后,其间出过城一次。今夜,今夜外出后不见返还。”
他微一凛眉:“跟丢了?”
暗探默一低头,小声:“他们没走正门,是从客栈窗户跳下,从暗巷里走的。”
“不等了,等他们归来全抓了!”
刘文元恼一转身,望向门外融于宝蓝色夜幕的长街,“卫公晁,此地天高皇帝远,手伸那么长,小心伸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