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她这一连串夸赞的话,有花子大笑失声,有花子直指自己鼻子,还有花子正色摇头。
上京的护城河很长,长得似走不尽。
到日头西斜之时,她怀中仅余下一只胡饼。
护城河边,一株粗砺的百年老柳树下,坐着一堆纳凉歇脚的花子。
花子们破破烂料的身影里,有个蜷着身子埋于膝的叫花子。
他抱着膝头似打着盹一般,一动不动。
宋卿月拖着灌铅般沉重的双腿,于这堆花子面前停下。
疲备蹲下身子,将那个打盹的花子上上下打量。
许久后,她眼中噙了泪,轻问:“可见过一个身高九尺,剑眉朗目,宽额广颐,相貌堂堂的叫花子?”
其他花子盯着她手中的饼子,纷纷摇头。
而打盹的花子乱蓬蓬的头倏地一颤,却未抬头看她。
她等了许久,也未待到打盹花子应声。
便轻手轻脚挪到这个花子面前,又小心翼翼跪坐于花子身前。
她动作很轻,生怕将这花子惊飞,再也不见。
长伸出手,她递胡饼于他头前,轻声:“他叫柳无恙,背足我一月,我才捡回了一条性命……你可见过?”
静等回应时,天地都好安静。
宋卿月听不到护城河的流水声,也听不到沿河巷子出口处的人群嘈杂声。
可她却听得到,这花子粗重的喘气声。
其他花子望着她手中的饼子,忍不住乞求道:“他不吃,将饼子给我们吃吧!”
宋卿月将饼子抛给那些乞丐,膝行几步,凑近打盹的花子。
她伸出轻轻颤拦的双手,接近花子,想将花子的脸捧起。
纤长的手指才触到他乱蓬蓬的鬓,他忽猛地站起身,以臂掩面,向前方踉踉跄跄跑走。
宋卿月惊抬泪水满溢的脸,抬袖抹了一把泪,忙爬起身急急跟上。
“柳无恙,你这身衣服是我买的,颜色是我最喜欢的紫菂色,我认得!”
“柳无恙,你还欠着我好多钱,还说要养我一生,你想赖账吗?”
“柳无恙,你给我站住……”
黄如鸡卵的落日浮在护城河河面上,余烬染透河面,洒满城金色。
亦洒了踉跄急跑的柳无恙一身,看得宋卿月迷了双眼。
眼前一花,脚下不慎,她扑倒在地上。
手掌被石子擦破,她痛呼一声,抬起泪目哭着喊:“柳无恙,我伤着了!”
前方的“花子”仅顿了顿步,复又快步跑开,钻入一处里坊,须臾不见。
“柳无恙,王八蛋,你给我回来!”
宋卿月咬牙痛骂,艰难爬起身子。
正待再追,头顶却遮来一片阴凉。
“宋卿月……”
她霍地转身,见身后宋玉书两颊流汗,面红眼红,气喘吁吁。
“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这个表哥?”
宋卿月急着要追柳无恙,歉意嗫嚅:“他救过我的命,我怎忍看他再流落街头?”
宋玉书气极,狠狠一扔油伞,油伞顺风坠入了护城河。
“找他是吧?好,我陪你找,若是今日找不到,往后不许再找!”
她找到了,只是又让他给跑了,可便是跑了,她也定要将他抓回来……
时至戌时头,长街上,连天的闭门鼓已敲响。
上京南面的一处暗巷里,宋卿月在一堆花子身影中,将那个熟悉的人认出。
望着蜷缩于墙根下的柳无恙,她眼泪霎时就止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