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旸本当这彪义和团是援军,哪里防备得,未及挥剑阻挡,已被一根长矛刺进左臂,坠于马下。
小白马失惊,前蹄飞起,聂士成尸身滑落下来,被众团民按住争夺,撕扯头和四肢,互不相让。
顾旸从地上爬起,见此情形,怒叫道:“尔等畜生,放开军门!”被怒气一激,肩窝与腿上伤口一齐作痛,挣扎不起。
众团民掰扯不开,便举刀往聂士成身上乱捅,顾旸咬着牙,用手臂往地上一撑,要跳过去救护军门尸体,忽然颈口一紧,竟是被小白马衔住衣领,一举头,甩在自己背上。
众团民刀枪攒刺,小白马撒蹄便跑,但脖颈与后股上还是着了几下。
顾旸声声叫着“军门”,只是已然筋疲力尽,身上伤口血流不止,再难坚持,晕绝在马背上,朦胧之中只记得小白马似乎跑到了一条河边,接着一声水响,再就什么也记不得了。
等顾旸在一张床上辗转醒来,眼前慢慢浮现出一个女子的面孔,从模糊到清晰。
只见她乌发如云,交错插着几根竹簪,眉目清丽,眼中含泪,竟是苏见黎。
“阿,阿……阿……阿黎!”顾旸惊喜若狂,费了好大劲才叫出声来,同时把头倚在苏见黎怀里,泪如泉涌。
“哥哥,你终于回来了……”苏见黎落泪,落着泪笑。
顾旸痛哭一阵,仰起头来,与苏见黎对望片刻,二人猛地便把嘴唇吻在一起,交糅,纠缠,融化……汗水与泪水的痕迹,在二人脸上杂乱不清。
许久,二人才不舍地移开嘴唇,顾旸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我是如何来到盘山?”
苏见黎道:“是马儿送你回来。你瞧,它一直在窗外等你苏醒。”
顾旸侧头望去,只见小白马立在窗外的日光之下,正凝望着他。
顾旸见它头上鬃毛都已染红,脑中忽然一震,想起小白马似是受了伤,急揭开被子往床下跑去,苏见黎忙给他披着一件袄子,扶着他出到门外。
小白马立在那里,满身是血,已几乎看不出来,它曾是一匹白马。
它望见顾旸出来,发颤的几条腿忽然就软下去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顾旸跑上前去蹲下,抱住马儿脖子,看手心时,摸了一手鲜血。
顾旸把脸靠着马头,搂住马颈,悲伤难言。他看到马儿越发无力的眼睛里,慢慢地漾满泪水。
“马儿,马儿不哭……”顾旸喃喃道,“马儿不哭……来世,你做将军,做大侠,我做你的马。”
马儿的鼻孔之间噗噜噜响了一下,眼睛慢慢闭上,一行泪水打在了顾旸头顶。
顾旸与苏见黎把马儿葬在盘山脚下的河边,立了一面碑,上书“顾旸之战友马儿之墓”。同时牵挂聂士成,便派几名随从去探听情况。
天津八里台一战,清军阵亡三百五十余人,义和团阵亡四百五十余人。
聂军虽也击杀联军众多,但慑于敌军威力而逃跑者更在多数,再加粮草弹药皆罄,又无援军,终是失守八里台。
聂军败后,天津城如丧支柱,一队日本军踏过卫津河,攻打河畔的纪家庄。义和团首领韩以礼率众团民村民迎战,杀死许多日军,还砍杀一名日军中队长,终究不敌,整个纪家庄被日军血洗一空,杀戮至尽,数千名团民村民惨遭绝户。
此时慈禧太后在北京朝廷,渐渐发觉联军此番入侵并无让她“归政”光绪帝之意,便授意于武卫前军统领宋庆,令他与马玉昆镇压义和团,从而向洋人献媚。
于是在之后的战斗中,宋庆、马玉昆便先让义和团打头阵,再从背后向义和团开枪偷袭,数次之后,义和团死伤惨重,纷纷逃出天津城。
同时,聂军败讯也传至朝廷,朝廷上下,无不震骇,文武众臣朝议赐恤。
端王载漪奏道:“太后,聂士成手握我大清最为精锐之师,竟不敌洋人,丧兵辱国,其罪大极,臣请勿赐恤。”
徐承煜与刚毅连声应和,慈禧太后沉吟不语。
徐承煜道:“犬子濯埃成婚时,被那顾旸屠戮宾客,聂士成便曾包庇。顾旸在北京为官时,聂士成曾调换顾旸宅中御赐守军,还为维新乱党苏国南在府中立坟,反心早露矣。如今在天津为战不力,仍与顾旸串通,又屠杀义和团,各怀异志,所以失利。想聂士成身为直隶提督,外不能胜强敌,内不能结同心,又覆没全军,辱我国威。臣以为莫与赐恤,姑念旧功,免除灭族之罪可也。”
慈禧太后听得,怒道:“我原以为聂士成忠勇可嘉,想是咱家错看了他!”
军机大臣荣禄道:“太后息怒。端王等诸臣之言,虽有道理,但臣以为聂士成坚守天津,弹尽援绝,与洋人血战八日夜,虽未取胜,足扬我大清国威矣。且臣听闻,联军还曾劝降于聂士成,被他一口回绝,最终身中七弹,肠流力尽而亡。……”
众臣听得,无不哽咽叹息,慈禧太后眼角也微微一颤。
荣禄道:“……义和团争欲戮其尸,被洋人击退,以红毯覆盖送回,尸身方得以保全,连洋人都为之动容,何其壮,何其惨,何其烈哉!至于徐侍郎所说,皆是小事,聂士成戎马一生,清廉忠勇,为朝廷立功无数,岂不足一恤乎?臣以为,不如准恤。”
众臣齐声奏道:“荣中堂所言极是,臣等附议。”
载漪、刚毅、徐承煜见状,气急败坏,还要辩驳,却被群臣的声音淹没不闻。
慈禧道:“就依荣中堂之言拟旨,便说聂士成误国丧身,实堪痛恨,姑念前功,准予恤典。”
荣禄道:“直隶总督裕禄按兵不发,使聂军无援,太后宜拿裕禄问罪。”
慈禧道:“准奏。”
众臣道:“太后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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