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义和团”这个名字,并非在此时方才出现。
光绪二十四年五月,冠县赵三多手下的梅花拳势力刚刚起势,张汝梅、毓贤在上表朝廷时便已提及:
“此项拳民所习各种技勇,互有师承,以之扞卫乡闾,缉治盗匪,颇着成效。应请责成地方官,谕饬绅众,化私会为公举,改拳勇为民团,既顺舆情,亦易钤束,似于民教两有裨益。……此次查办义民会,即‘义和团’,名目不同,而情事则一。”
显然,地方官员们本来有把义和拳编为民团、整治乡乱的意图。未曾想拳民们一腔热血,径往洋人异教洒去,反而把事情闹得越来越大。
外国使馆纷纷表示抗议,山东巡抚张汝梅以及继任的毓贤也只得剿抚兼施。光绪二十五年夏,毓贤甚至明令朱红灯部拳众打过一阵“毓”字旗号,并公开称之为“义和团”。
自此,山东各地的大刀会、神拳等门派也改叫了“义和团”。
赵三多率领的冠县、威县一带义和拳经去年威县魏候村与聂士成一战,损伤惨重,赵三多和幸存领、拳民只得化整为零,谋图再举。
于是此时山东境内实力最强的一支义和拳,便是朱红灯部了,只是那“义和拳”叫顺了嘴,一时没改过来。直至这日森罗殿击退官兵,庆功宴割代整肃军威,方才正式宣布,改叫“义和团”。
不为许多人所知的是,森罗殿之役后,袁世敦率兵半路打劫了一队迎亲马车,赶去县城装运火药。
附近恩县的马队闻讯,直奔芝隍村森罗殿相助,刚好与袁世敦错过,端起鸟枪一通乱扫,杀死数十人,方才得知义和拳早已撤离,而被杀的却是前来迎接的芝隍村村民。
数月之内,平原知县蒋楷、统带袁世敦征讨义和团败绩,又杀死许多无辜,毓贤上报朝廷,朝廷把二人革职。
消息传到平原县。
战后,朱红灯暂时解散了拳民,与本明、于清水、王立言、李长水、顾旸五位领隐居在平原县一个小乡村的破败寺庙里。
朱红灯道:“森罗殿一战,震动京师,我想义和团的大敌要来了。几位有何见解?”
本明道:“眼下凭俺们这些人不够。既然山东境内也有许多‘义和团’兴起,不如唤来,跟俺们合兵一处。”
王立言道:“二师兄所说,却也还不够。”
本明道:“依你看如何?”
王立言道:“如大师兄说的,俺们已然‘震动京师’,这便不能只看山东以内了。”
“好!说得好!”朱红灯把手往大腿上一拍,指着王立言,豪声笑道,“京师是天子脚下,想必不好行事。京师以外名城,却是天津。我义和团在山东做了这许久,尚不知在外省人众眼里,是何等模样。咱们需要一个弟兄,往天津走一遭,探探地形风声,最重要的,是要宣传起义之事。等今年咱们把山东都攻下了,明年咱们就打天津,夺了北京。”
几位领听了,都是澎湃难抑,唯有顾旸,低着脸,沉静地坐在一旁。
朱红灯瞧了他许久,几位领见了,也纷纷看向顾旸,坐在顾旸身边的于清水戳了戳他。
“呃,大师兄。”顾旸忙抬起头来。
“六师弟有心事?”朱红灯问。
“没有。”顾旸勉强地笑笑。
朱红灯眼角一动,微微笑,说道:“我知道你的心事。咱们几个弟兄里,唯有你去过京津,又最为年轻能干。便辛苦六师弟去一遭罢。待你回来,天津也办起义和团,为兄的自然教你做那平原县的兵马教头。”
顾旸听了,眼中一亮,沉思了片刻,起身抱拳,淡淡地道:“多谢大师兄。”
朱红灯歪坐在木椅上,胳臂搭着扶手,微笑点头,心中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待那天津也办起义和团,自然也是归我统属,那时教这小子做个县里的教头,却也无忧。”
朱红灯写信教马场的弟兄送了一匹汗血宝马来,赠与顾旸。收拾停当,便向天津启程。
顾旸驱着良马,迎着秋风,数日而至。
到达天津那一天,落了秋雨。天津城外的南运河上,似牛乳色的帐子薄薄地笼了一层雾下来。繁雨一针一针,在水面上扎出朵朵圆漪,密而无声。蒙蒙的珠幕之间,但见那河宽广无垠,冷红的枫林沿着河畔蔓烧而去,望不到尽头。远处一艘一艘的渔船、货船,摇曳着模糊的帆,在泡沫里微微颤动。
顾旸揪起地上的一片枫叶,在指间转了几圈,却见那枫叶生得巴掌般大,灼灼如火,只是底部有一层淡淡的青色。
他伫立在岸边,凝望多时,正好奇间,忽然瞥到不远处有一只小木船,忙招手高声道:“船家!可否渡我过河?……船家!”
喊了几声,那船舱里走出一人,戴着顶草笠,看身形袅娜,像是个渔家女。那渔女立在船上,朝着这边瞧了许久,又回到舱中,小船随之逐波而来。
顾旸见了大喜,等那船儿渐行渐近,离岸边数丈之遥,却停在水面上不动了,只听得雨落苏苏。
顾旸一愣,心中疑惑:“如何未靠岸便停下了?莫非是天津风俗,要乘客自行踏水过去?”等了多时,那船依旧不动。他只得再叫一声:“船家?”
过了片刻,那渔女又走出船舱来,把草笠轻轻抬了一抬,甜声笑道:“客官,要坐船么?”
顾旸听得这声音,大惊之下,急定睛看去,只见那渔女眉目似春风之掠,清昳如秋水之莲,竟是苏见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