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家兄弟?你们如何在此?”顾旸又惊又喜。
辛真先放下顾旸,忙把食指放在嘴前,“嘘”的一下,低声道:“冠县一别,我兄弟二人带了家小,漂流四海,两个月前,辗转来到这巡抚衙门,做了牢头。眼下换班,轮到我二人值班,今夜听闻府里新押囚犯乃是顾少侠,便匆忙赶来,欲行相救。少侠受苦了!听那毓贤所说,少侠是他仇人,又怎生陷在此处?”
顾旸叹道:“一言难尽。新任巡抚毓贤十年前杀我父母,如今狭路相逢。不想他善于伪装,我初时当他是君子,还误助他把一个叫仇归烟的好汉捉进府来。他见我有点穴功夫,欲赚我教给他的侍卫,故而中了他埋伏。”
辛真道:“官场险恶,能做到此等位置的,无不怀着千百个心眼。这心眼给好官用了,能为民造福,偏生这世上狗官多如牛毛,给他拿来害人。顾少侠今后再欲复仇,还需小心。”
顾旸道:“经此一遭,我已深知。……仇兄怎么样了?”
辛诚道:“昨夜已被毓贤活剐而死。”
顾旸心中一震,惊骇之下,悲痛漫袭,一时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辛真道:“毓贤已吩咐我兄弟二人,明日午时把少侠押赴法场问斩。请进此麻袋,我兄弟二人愿救少侠出去。”
顾旸道:“毓贤想索得我这点穴功夫,本不应杀我,为何突然起了杀心?”
辛真道:“听毓贤话中之意,昨日他已向江湖上探得少侠身份家世,知少侠是为寻仇而来,怎能相容?他见少侠拒不告知点穴奥秘,又得知高唐州义和拳领本明和尚乃是少侠师兄,欲去捉他以求这功夫,故而欲杀少侠。”
顾旸想起白天之时有个文官进牢里来,跟毓贤说了些什么,那时毓贤脸色就已变了,想必正是探得了自己的身份。想到此处,他不禁汗流浃背,悲怒难抑。
辛真道:“事不宜迟,今夜正是良机,我二人愿救少侠出去。”
顾旸道:“如此虽好,只是你弟兄如何自处?毓贤定难相饶。不如你我三人一道,同行江湖。”
辛真笑道:“我兄弟二人尚有家小,怎抵得少侠‘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待救了少侠出去,我等自推搪掩饰一番便是了。”
顾旸决然道:“那狗官心狠手辣,如何饶得二位?怕是二位家小也难活命。请勿相救,天数至此,顾某人生死已定,绝不牵累。再兼那仇兄原是为我而死,我反逃出牢去,如何心安?”
辛真道:“如今江山沦亡,国家不国。顾少侠武艺高强,义薄云天,况且正值年少,当为武林表率,兴国安民,岂能断送在此?我兄弟二人年过三旬,拖家带口,饱历沉浮,已无豪情壮志,若能把顾少侠救出,为国家百姓谋一番事业,虽死何惜!”
顾旸听得澎湃,但又怎能教辛家兄弟及两家老小,尽为他而死?便道:“二位兄长且退去罢。此事祸及二位及家小安危,顾某人绝不能为!”
辛真道:“顾少侠!不必再说了。那日在冠县县衙,我兄弟二人的命,早应了结了。只是与少侠互通大义,才得以苟活至此。父母给降世之恩,少侠有再生之德。今恩人落难,我兄弟二人不救,是为不义也。纵使残存于世,终难心安!”说罢,把麻袋急往顾旸头顶套去。
顾旸虽感他恩德,究竟难以相从,忍着臂上疼痛,疾出掌往辛真肩窝拍去。
可他忘了这兄弟二人本是少林派出身,再加他身上无力,被那辛真一招“擒龙手”,五指滑游之间,已把他手掌按回。
顾旸绵软乏力,难以挣脱,只听辛真叹道:“可惜,可惜,惟有一恨!”
顾旸正疑惑间,被辛诚“刷刷”两指,点中肩窝,辛真把他塞进麻袋。
顾旸先是浑身酸麻,接着想要挣扎,却突然觉,自己四肢僵住不动!
怎么说,有种鬼压床的既视感。
同时冲击到顾旸心头的是:辛诚居然会点穴!
而且这并非顾旸那让人片刻不动的、时灵时不灵的三脚猫点穴,而是能让人一直定住的,真正的点穴功夫。
辛真虽只用了一招“擒龙手”,但顾旸已从他的劲力运转之中,知他功力深厚,或不在辛诚之下,想必也会点穴。
联想到他们是武学正宗少林的弟子,也就不奇怪了。点穴之功虽在世间几近失传,但辛家兄弟或许是拜得名师,学得真传。
只是辛真方才说“可惜可惜,惟有一恨”,说的是甚么?
顾旸此刻身处一片黑咕隆咚之间,全身动不了,话也说不出,想再阻止二人相救,已不可为。
耳边只听得二人匆乱的一阵低声窃语,接着是跑动,开门,关门,与牢子的对话声,马的响鼻,与大门守将的对话声,马的狂蹄。
一路颠簸,足足奔了半个时辰,不知到了何处。
只听辛诚道:“是进城放到客栈去,还是放在此处?”
辛真道:“放在此处罢。有人的地方,永远不安全。”
顾旸知道他们要分别了。
他满怀沉重哀伤的心情,感觉到辛家兄弟把他从马上抬了下来,放在地上。
“这大好江山,烦劳顾少侠代我等一看。”是辛真的声音。
“顾少侠,告辞啦。”是辛诚的声音。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顾旸两眼泪水顿时倾泻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