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见黎见顾旸正着呆,剑尖迟迟不去刺那男孩,门外的第一排军士却已箭在弦上,知他又陷入了什么思考。
她正准备提醒顾旸,顾旸却突然挥起右臂,一道剑光闪过,把一排乱箭沿着箭尖,尽情削成两段。
堂内外众官、宾客和军士,都看呆了。
可惜军士之中有神箭手,自然也有射得偏的。顾旸本是以对付高水准的剑势劈出,才砍落了七八根箭,刺斜里却有一根箭,径射入他的左腰。
终究是高估了啊……
顾旸中了这一箭,力道顿时便乏了一半,提剑叹道:“今日毙命于此!”
苏见黎听得,伸开红袖,纵起霞帔,挡在顾旸身前,叱道:“你们想杀他,就先杀了我!”
徐承煜喝道:“只抓活的!”
苏见黎和顾旸凄然相望,心下具明。
若是抓死的,有苏见黎拦阻,众军士投鼠忌器,还未必能伤及顾旸,此时徐承煜下令抓活的,以军士人数之多,便可以把她和顾旸一齐擒住。
到那时,纵使她父女二人再怎么为顾旸说情,为他杀了这许多宾客、侍卫、兵士,又折了徐府面子,徐承煜也是万万饶他不得的了。
想到此处,顾旸和苏见黎不谋而合地握剑持刀,背靠在了一起。在这冰冷的肃杀严峻的大堂上,二人却感受到了彼此的温度,顿时都没那么怕了。
苏见黎挥刀砍下袖口一个小角,给顾旸的腰包上。顾旸咬着牙,按着箭伤,握剑的手渗出滚滚热汗。
二人再次对望一眼,正准备联手杀出,忽然门外众军士的后方,响起一声男子的豪音:“徐侍郎啊,见怪见怪。聂某人军中有事,来迟了。”
苏见黎一愣,眼中闪起星光,喃喃道:“聂伯伯?”
徐承煜趴在后堂门上,颤颤地伸头望去,却见众军士齐齐让出一条大路,中间大步流星走来一位官员,身后跟着两个随从。
那官员正是直隶提督聂士成。
只见他身裹蓝袍,头顶朱冠,面如中秋之月,间缀唇上两道白须;体若深山之熊,足高众兵一头有余。
“聂提督。”徐承煜直起身来,站在门旁,笑着抱拳道。苏国南也忙行礼。
聂士成走到堂前,见堂内尸血满地,顾旸和苏见黎二人背对持械而立,不慌不忙,问道:“徐侍郎,这是何故啊?如何不见令尊徐相?”
徐承煜笑道:“提督见笑了,原是下官不济,教这小贼闯入府来,搅了犬子的婚事。下官已先送家父出堂了。”
“竟有人敢冒犯徐侍郎尊威?……徐侍郎,你说的可是这位小兄弟么?聂某人与他交过手。”聂士成把一名宾客的尸体推到旁边,如虎般跨坐在椅子上,瞧了一眼顾旸,笑道,“小兄弟,你莫不是那‘平洋一剑’顾旸么?”
顾旸按着剑,朗声道:“正是。”
聂士成道:“那日沙场交手,本督晓得你是条好汉。”
顾旸正色道:“多谢聂大人夸奖。”
聂士成听得,哈哈一笑,道:“你这小子,却有个性!我问你,徐大人所说,确有此事么?”
顾旸道:“这婚事本是为我和阿黎办的。”
聂士成眉头一皱:“哦?”
徐承煜暗惊:“不好。”
顾旸又道:“不想徐家狼心狗肺,竟用蒙汗药把我放倒,教他家的公子做了新郎,反说是我闹婚。”
“大胆!”徐承煜两侧的随从齐齐出剑,厉声喝道。
聂士成横了他们一眼,徐承煜慌忙拍了一下两个随从剑鞘,赔着笑容,两人便把剑收回。
聂士成道:“顾旸,你说是徐大人冤枉了你,可有何证据?”
顾旸往桌角一探身,徐承煜吓得往门后一缩。
“这就是证据。”顾旸捡起那张被血淋足踏、已然狼狈不堪的书信,由聂士成的随从递到聂士成手里。
聂士成捧着书信,默读了一遍,忽然把书信往桌角一拍,在场众人都吓了一跳。
聂士成道:“徐侍郎。”
徐承煜慌忙道:“……哎。”
聂士成道:“这信上分明写着‘择汝婚配,顾家少年’,可不是甚么徐家啊。”
“呃……”徐承煜一愣,忙朝苏国南使个眼色,苏国南却看着一边的墙。
徐承煜只好说道:“这‘顾家’二字,原是顾念家庭之意,……”
“哈哈哈哈哈!”聂士成突然放声大笑,接着面色骤凝,两眉踢竖,喝道,“这般文字游戏,也亏你徐承煜想得出来!你教几十个,几百个状元来读,一时也只知说的是姓顾!”
须知这聂士成本来戎马一生,举手投足都充满威慑力,此时他身在徐府,竟为了一个区区草莽少年,向徐府的主家开腔,声如霹雳,直把在场众人都唬得片言难出。
苏见黎和顾旸见聂士成为他们撑腰,手中刀剑也渐渐放松下来,苏见黎偷偷勾住顾旸的手,二人对视,微微一笑。
徐承煜犹豫良久,才大着胆子说道:“聂提督,你我同为朝廷效力,当以清除民乱为己任,你却如何一意替这滥杀无辜的江湖草寇说话?”
苏见黎听了这话,暗暗担心。聂士成的官品虽高于徐承煜,可徐承煜之父徐桐又更高一筹。再者,徐桐又是慈禧太后跟前的大红人,徐承煜所说甚么“你我同为朝廷效力”之语,显是暗暗施压。
聂士成却放声一笑,把信往地上一抛,说道:“民乱有因,乱民有罪。聂某人恨的是乱民,而非民乱。吾征讨山东拳匪之时,多从民间听闻这顾旸小兄弟侠名。反倒是当朝一些身居高位的大臣,一肚子坏水。……啊,徐侍郎莫要误会,聂某人并非指向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