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琪没有意外,更不会惊慌,只是笑悠悠说:“你不是不想见人家?额娘可是问过你,要不要见人家的。”
温宸悲的是姐妹阔别二十年,喜的是她的姐姐还在人间,悲喜交加眼泪止不住,坐到玄烨身边,如孩提时那般娇软地埋怨父母:“到底是怎么回事,皇阿玛,你们怎么好骗我二十年?”
岚琪反是问闺女:“你好好的这个时辰进园子做什么?”
温宸才嘀咕,说她和富察傅纪吵架了,但说明缘故,还是叫额娘说了一顿,说她自己还像个孩子似的,孩子的教养当然要富察傅纪多费心。
她不服气,玄烨则哄她:“让他带你去见姐姐,就当是给你赔不是可好?”又嗔怪岚琪,“不管什么事,让女儿不高兴,就是富察傅纪的错,他有什么道理?”
小宸儿嘿嘿笑着,岚琪不理会他们,父女俩说了几句后,闺女就跑出去了。而外头传来的话说,额驸早就等在园子外,等着接公主回家。岚琪在窗前看女儿翩翩而去的身影,自言自语道:“到底是亲姐妹,就是擦肩而过,也认得出来,想想都不可思议。”
可她心里想的,却是远在边陲的胤禵,不知那孩子如今,正怀着怎样的心思看待京城里的一切事。
入夜时分,十四阿哥的折子送了来,玄烨在灯下看过给了批复,又让岚琪执,略略写了一封回函,说的不过是家常琐事,几乎隔几天就有这么一回,儿子虽远在边境,但父子俩的通信不曾断过。
只是从来不提家国天下的大事,仅仅是送了什么吃的,也好写几句话,纵然玄烨送去的食物到儿子跟前未必还能吃,儿子送来的东西玄烨也不会真正看一眼,但这样的往来不曾断过,连外头的大臣都知道。
是以事到如今,还是有人相信,皇帝会把大位传给大将军王。
那天小宸儿半夜才回到家,富察傅纪带着她摸索到公主的住处后,姐妹俩又哭又笑说到天黑才离开,傅纪未免别人起疑心,带着她又在京城转悠了半天才回公主府,小宸儿一进家门就拉着丈夫说:“姐姐讲,我四哥要做皇帝了。”
富察傅纪却笑:“你才知道?”
小宸儿不解,追着丈夫问:“你已经知道了?”
傅纪道:“虽然各有支持的人,我们家还一度支持八阿哥,但仔细想想还是看得出来,这事儿八九不离十,皇上早就选中了四阿哥。”
小宸儿不乐意,埋怨丈夫:“既然早知道了,为何不告诉我?”
傅纪笑:“现在知道不是更好,连皇姐都见到了,还有比一家人齐全更好的事?”
这话温宸爱听,坐在桌前捧着脸,回想方才和姐姐的每句话,姐妹俩依偎在一起,简直像梦一般,但忽然一个激灵,对傅纪说:“我四嫂她们相中了你堂妹要给弘历,指不定她就要做下下个皇后,你们家的人既然都看穿了,倒是没见谁骄傲,我一点儿没察觉。”她不乐意地说:“合着就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傅纪上前抱起她,却道:“今天和你吵架,是我不好,别记在心里。你和皇姐团聚,高兴就好,别的事儿咱不管。”
小宸儿实在好对付,软软地伏在丈夫肩头说:“要不然我不去园子里,不知还能不能见到姐姐,还是你好。”
那之后,小宸儿每天都盼着丈夫送她去和姐姐相见,姐妹俩甚至一道去园子里见父母,温宪打扮成宫女模样跟在小宸儿身后,竟没人认得出来,只是公主那阵子频繁进出园子,但公主一向受宠,也不是奇怪的事。
且说弘历见过温宪一次,头一回见她时,还是贵妇人模样,祖母还要他去搀扶夫人起身,但后来几次见到,她都是跟着小姑姑,是侍女宫人的打扮,小家伙嘴上虽不问,心里还是奇怪的。
那日回圆明园给父亲嫡母请安,到生母屋子里后,琳格格要给儿子量尺寸做衣裳,弘历任由额娘摆布着,却忽然问:“额娘,我最近在园子里见着个人,挺稀奇的。”
琳格格随口问是谁,等儿子零零碎碎地说完,她理出一句话问:“觉得她眼熟,是不是觉得长得像谁?”
弘历小大人似的应:“像咱们家的人。”
可惜琳格格进门晚,好些事都没赶上,譬如她就没见过传说中的温宪公主,所以压根儿不会往那上头去想。叮嘱儿子别乱管闲事,大人自然有大人的道理,之后就把他送回畅春园佟贵妃那儿。
但儿子的话她还是很在意,回过头就都告诉了福晋,毓溪听得糊涂,可她也稀奇一件事,说:“这些日子,小姑子总是和咱们错开时间去园子里请安,我还当咱们做错什么事惹她不高兴了。若是这样说,那就是她带了什么人,是咱们不能见的。”
琳格格道:“这事儿要对王爷说吗?”
毓溪摇头:“他还能不知道畅春园的事,他不提咱们也不要提,如今看着天下太平,其实他们连气儿都喘不过来。皇上那边,只怕是随时随地的事,真若是病得口不能言,反而不是好事,瞧着架势……”毓溪轻轻一叹,与琳格格说,“咱们只管好好照顾弘历,别叫他有闪失。至于福惠那孩子,将来还不知怎么样,你别看我和王爷疼他,你心里就有什么想法,有兄弟是好事,就好像王爷也有那么多兄弟,他和十三爷不就处得极好?”
琳格格忙道:“福晋不要误会,只要孩子健康平安,您和王爷都好,我就没什么想的了。”
毓溪苦笑:“可惜别人,不会把你看得这么好。”
如今园子里,宋格格自从被德妃娘娘关起来后,没了人四处挑唆搬闲话,家里清净了好多。弘时早就成了家,娶得是董鄂氏家的千金,模样自是没得挑,性子也不赖,但身子略孱弱些,和弘时住在园子里,每日来请安,站在眼前软绵绵风一吹就要倒了似的,毓溪她们大多不为难她什么事,叫她养着就好。
可弘时不见子嗣,是李侧福晋心头一患,嫡福晋又不管,她心里怨恨她们是故意的,一心一意只管捧着弘历,见不得她的儿子一丁点好。
李氏想给儿子纳妾,但眼下外头事事紧张,好像都等着皇帝归西的那天,她提过一次福晋说等等,她就不敢再提了。于是偷偷摸摸地选了几个漂亮的丫头放到儿子房里,不管嫡庶,让儿子先生养几个才好。
这日弘时从外头归来,到嫡母跟前应景后,就来见生母,侧福晋一见他总提孩子的事,弘时很不耐烦,对母亲说:“紫禁城里住的惠妃娘娘,我听几位叔伯说,当初也总催着大伯父生孩子,结果把大福晋都逼死了,如今惠妃娘娘什么境遇?额娘,您省省心吧。”
李氏被噎的说不出话,嘀咕了一声:“大福晋不是被逼死的,你哪儿听来的胡话?”
儿子却朝外看了几眼,压低了声音说:“额娘,我听说皇爷爷快不行了,眼下是在畅春园里等着走了,他们都讲我阿玛要做皇帝了。”
侧福晋心里咚咚直跳,正经脸色说:“这话说出去,你阿玛要拧断你脖子的,怎么好咒皇上?去外头,可千万别和人家说,你阿玛真的会杀了你的。”
弘时颤了颤,但又看了看母亲,说道:“您是侧福晋,弘历和弘昼他们的娘不过是个格格,额娘,若真有那一天,进了宫,您的地位该弘历他娘高吧。将来子凭母贵……”他停了停,突然皱眉说,“还有个福惠呢,我怎么把他忘记了。”
李氏却冷不低地冒出一句:“能不能长大还不晓得,你担心什么。”可这话,正是她恶毒心思的体现,忙捂了嘴,再三告诫儿子:“和你媳妇也不能说,记着了?”
提起年侧福晋的小阿哥福惠,结结实实哪儿像养不大的模样,莫说胤禛和毓溪喜欢,岚琪和玄烨也很看重,虽然他们只是单纯地希望胤禛能有健康长大的孩子,但外人就是会胡思乱想,于是他们只好对孙儿们淡淡的,多说一句话,都是是非。
而融芳很争气,正当最好的年华,和胤禛又和睦,有了个健康的儿子后心情变得好,且家里人都宠着她,没有任何烦心的事,不知不觉的,这年过了中秋,竟又有了身孕。
九月重阳到畅春园给帝妃请安,岚琪免了她磕头的礼数,拦在身边问着身体的事,见毓溪在那头和弘历说话,俨然亲生母子一般,忽然想到融芳未来可能有的地位,她心里不禁有隐忧。
再想想融芳,早些时候都说她是正室的品格,如今再看她的为人和子嗣,就算两个孩子都早夭,但毓溪在生养上,终归是差了些。眼下妻妾间一团和气,是为人津津乐道的美谈,但将来进了宫做了娘娘,他们的儿子都成了皇阿哥,好些事就不同了。
此刻一家子正高高兴兴说话,外头有人来通报,说十四阿哥送重阳节的礼,问娘娘要不要呈上来。16:oo更,不见不散。
九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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