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寝殿,脱了氅衣在炭炉旁取暖,环春来给主子换湿了的鞋袜,岚琪嬉笑说:“下回我可不踩雪了,你别不高兴,太皇太后赏我的洋糖我都给你吃。”
环春撅着嘴埋怨:“您总这样调皮可不成,奴婢才不稀罕吃糖。”
正高兴地说着话,外头帘子被挑起,一阵寒风灌进来,冻得岚琪直哆嗦,见是布常在来,也不顾礼节自己先钻上了暖炕,嚷嚷说:“姐姐快来坐,冻死我了。”
可布常在却一脸愁云,侧身在炕上靠了一点地方坐,轻声道:“刚才你进来时,瞧见承乾宫那儿有人进出是吗?”
岚琪点头,从玉葵手里捧过姜茶喝了两口,见布常在紧张,便问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布常在点头说:“你从慈宁宫回来,没听说什么吗?”
“没有。”岚琪细想想,那里确实没什么特别的事。
布常在压低了声音说:“我这几日打从承乾宫过,总闻见的药味很熟悉,我怀端静那会儿也吃安胎药,可若仔细闻一闻,又不太一样。刚才前头有动静,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让盼夏去看看,说进进出出好些人,风雪大看不清,我真担心是不是佟妃的胎儿不好。我虽不喜欢她,可孩子无辜呀。你从慈宁宫过来没听见什么的话,可见没报上去。”
话音才落,外头帘子又被掀起,盼夏裹着一身寒意进来,急急忙忙说:“不好了呢,佟妃娘娘那儿小产了。”
岚琪手里一松,姜茶碗险些滑落,姜汤洒了一身,环春几个过来帮忙收拾,继续听盼夏说:“奴婢听见哭声了,然后那边宫门大大方方地开了,有人往乾清宫、慈宁宫两处去,虽然没亲耳听见什么事,只怕错不了的。佟妃娘娘哭得可大声了,若不是风雪声,这里也能听得见。”
“真可怜。”岚琪心内微凉,“到底是皇上的骨肉,皇上一定也难过极了。”
布常在打盼夏再去看看,转身则对岚琪说:“咱们这几天别出门了,前头晦气重得很,别又折磨到我们头上来。”
之后盼夏再回来时,说皇帝来了,太后和苏麻喇嬷嬷也来了,这么大的风雪太皇太后必然不会来,岚琪叹息说:“太皇太后最喜欢孩子,这下肯定也伤心。”
承乾宫这边,佟妃哭得几乎晕厥,玄烨隔着门劝了几句不见她平静,渐渐也有些烦了,可终究可怜她受这份苦,没有在人前表露。之后让人送太后回宫,才听苏麻喇嬷嬷说:“听讲好几天前就不怎么好,保胎几日终究没保住,这些日子过节宫里迎来送往,难免忽略,可佟妃娘娘自己怎么也不往上报,皇上您这儿和太皇太后那儿,都没准备,明日还过节,还特特请了国舅爷一家老小进宫呢。”
“该怎么说怎么说吧。”玄烨有些心烦,他膝下早夭数子,心疼得都快习惯了,这没见过的孩子没了,他虽然难过,可真不至于大惊小怪,人的感情总有亲疏,何况他还背负黎民苍生,让苏麻喇嬷嬷回去劝皇祖母不要难过,之后吩咐元宵节照旧过,又隔着门安抚了表妹几句,不久就离了。
病榻上,佟妃的眼泪也干了,那日吩咐荣贵人和惠贵人料理宫里的事后,她身子就见了红,一直不怎么好,人前不过是硬撑着,撑到今日太医来时,孩子已经没了。
也许是早预见了这个结果,佟妃心里并不难过,只是装也要装出可怜的样子,倒也委屈得哭了一场,但此刻却见皇帝反应冷淡,不禁更加委屈,唤了静珠来问:“明日元宵还过不过,我阿妈额娘也要来呢。”
得知一切照旧,佟妃冷然阖目休憩,似自言自语说:“翊坤宫那里一定高兴极了,我可不想看到她笑,我这孩子没了,总要拉个垫背的才行。”
而此刻翊坤宫里,冬云紧张兮兮地对昭妃说:“奴婢还什么都没做呢,她自己就没了。”
昭妃也知道冬云还没下手,可心里却莫名其妙地毛躁,头上疼得紧,抵着额头说:“若是我做的,心里有分寸,哪怕有人来找麻烦也知道该怎么应付。偏偏现在她自己没了孩子,万一这口恶气要撒在我身上,我竟是不知该怎么招架。”
说着心头颤,拉着冬云问:“那些东西可都毁干净了?”
冬云连连点头,可昭妃还是魂不守舍,明明她什么都没做,为何要如此心虚紧张,幸好她早早称病不出门,也不必拿这张惶恐不安的脸去面对别人的质疑,不然就此刻这没出息的心境,只怕别人随便问一句,她就自己先把罪过揽下了。
翌日元宵,因佟妃小产,宫内气氛始终郁郁沉闷,佟国维原是蒙圣恩携妻儿入宫过节的,眼下却变成了来给佟妃道慰问,太皇太后安抚几句后,便让他们夫妻来承乾宫看望女儿。
寝殿里架起了屏风,佟夫人在里头挽着女儿的手抹眼泪,佟国维在屏风外来回踱步,只听女儿隔着屏风说:“阿玛可要替我出个主意,钮祜禄氏一定趁机复出把六宫大权重掌握在手里,可我这里总要养一个月,就争不过她了。”
佟国维停下脚步,稍稍叹了口气说:“娘娘不能太过激进,眼下保重身体要紧。”
佟妃却说:“阿玛,钮祜禄氏的人可处处针对着我呢,这一次宫里的事,她昭妃就是要看我出丑,要不是太皇太后向她施压,这元宵节也过不得了,还有您入宫的吗?又怎知她没有害我的心,便是没有,也要让她背负这罪名。下一回,可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佟夫人劝女儿安心养身体,却被早已在宫里更养出几分心气的女儿反过来说:“身体必然要养,可我不能白养。”甚至当着父亲的面冷笑,“额娘就是在家中一贯柔弱,才叫那些小贱人迷惑了阿玛,女儿可不要重蹈覆辙,皇上很喜欢我的个性,如今我年轻张扬些,才知道将来来了更年轻的她们是怎样的张扬劲儿,自然就算到了那时候,也容不得她们踩在我头上。”
佟国维没再说什么,心叹深宫果然是可怕的地方,女儿从前只是比别人骄傲一些,入宫不足一年光景,竟已变得如此狠毒,之后又听佟妃喋喋不休,难免心感不安,与妻子离开承乾宫时说:“难怪太皇太后今日对我叹气,不能由着她,这份气性再膨胀下去,早晚出事。”
于是佟妃想要把没了孩子的罪过陷害给昭妃的计划,在父亲那里就被遏制,背后少了支持,她又养病在床,做什么事都如隔靴搔痒,若等她身体好了再筹划,过去那么久谁还能信,便眼睁睁看着元宵两日后,昭妃借口身体康复,又把六宫大权要了回去。
荣贵人惠贵人这里却舒口气,卸下担子浑身轻松,因不知当初太皇太后早一步就知道昭妃克扣用度的事,还都以为是岚琪去传话的功劳,这日单独邀请岚琪过来荣贵人处坐坐,都要当面谢谢她。
岚琪来时从廊下往暖走,经过窗前听见里头惠贵人在说:“佟妃那里小宫女漏出来的话,元宵那天佟大人和夫人去问安,她哭闹了好一阵子,你猜说的是什么?”
荣贵人笑:“猜不透,佟妃娘娘心思可深着呢。”
惠贵人便道:“竟说要把这份罪过诬陷给昭妃,你说她狠不狠?”
岚琪在窗下听得真切,也不晓得里头的人是否察觉外头能听到,或许佟妃那里真的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也以同样的方式漏了出来,怪不得太皇太后说宫里头没有秘密,隔墙有耳,说什么话都别以为旁人是听不见的。
收敛心思往暖里走,荣贵人惠贵人一见岚琪便不提刚才的话了,都谢她当初去慈宁宫传话的事,岚琪也大方地接受,之后陪着坐坐说笑,半天才散。
回宫的路上,环春便现主子神情不霁,一直到钟粹宫,伺候更衣洗手,弄好了手炉塞到她怀里时,仍见呆呆的,不禁担心地问:“不舒服吗?脸色可不好看呢。”
岚琪晃过神来,摇摇头,“只是心里有些堵,大概荣贵人那里暖里地龙太热,我闷着了,现在想喝凉的东西。”
“凉的东西可不行,之前嫌热在风口里吹,差点就病了。”环春不答应,走去拿菊花莲心泡了败火的温茶来,哄着喝了半碗。
可岚琪的心情始终不见好,玉葵和香月便说御花园里梅花开得正浓,走一圈身上染的香气好几天才散,一直想去瞧瞧,撺掇主子带她们去看看,自己也好散散心。
若是环春的主意,许还是为了主子散心,可玉葵和香月最贪玩,岚琪知道她们想去很久了,也不愿闷在屋子里,就答应了。本想邀布常在也去走走,可盼夏出来摇手说:“昨晚没睡好,正歇觉。”
主仆四人正要出门,前头承乾宫有热闹的动静,似乎来了许多人,玉葵出去看了看,回来说:“是万岁爷过来了,昭妃娘娘好像也来了,像是说好一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