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恪如今终于知道,在古代当官是一件多累人的差事。
他在京城的时候虽然也是个三品龙骧将军,但那是一个闲职,没有任何职权和职责,也没有任何公事需要他来处理,可以说是光吃皇粮不干活的典型。
正因为当初如此闲散,他才有无穷的精力去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
但现在到了徐州,一切就都不一样,他身为徐州大都督,徐州很多大小事务都需要他过问和决策,有堆积如山的往来公文等着他批复,还有很多官员和将领排着队等他接见。
总之,这段日子萧恪每天是忙前忙后,丝毫体验不到土皇帝割据一方执掌大权的乐趣。
这天日暮,萧恪好不容易送走一个特意从琅琊郡跑来拜见自己的官员,刚想好好喘一口气,就有府中下人来报,说仓督杜靖府外求见。
萧恪本无心再见客,但听说来人是杜靖,心中一动,当即命下人将杜靖带来见自己。
不多时,杜靖便在一名下人的指引下走进书房,一见到萧恪便躬身拱手施了一礼,谦恭道:“下官杜靖,参见大都督。”
萧恪哈哈一笑:“杜仓督不必多礼,请坐。”
“多谢大都督。”
杜靖谢过萧恪,就近找了个座位坐下,但只有半边屁股沾着凳子,看得出还是有些局促拘谨。
很快又有下人端来两杯热气腾腾的茶水,萧恪便招呼杜靖喝茶。
杜靖再次谢过萧恪,随后端起自己面前的那杯热茶,象征性喝了两口,但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心思完全不在茶水上。
萧恪看在眼里,便笑笑问道:“不知杜仓督来见我,所为何事?”
萧恪不问这个问题还好,一问出口,杜靖面色瞬间有些涨红,嘴巴嗫嚅许久,才有些不自然道:“下官并无要事,只是大都督初到徐州,下官身为下属,自然要来拜见大都督。”
杜靖说完这番话,面色越通红,深深低下了头,不敢再看萧恪。
因为这个理由多少有些蹩脚,毕竟他在彭城已经见过萧恪了,而且身为大都督府的属官,他今后有的是机会见到萧恪,根本没必要专程来拜见。
其实他来见萧恪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当日在彭城,萧恪曾经当面跟他许诺过,待处置完丹阳兵的哗变之事,便将他从仓督提拔为仓曹。
杜靖一直郁郁不得志,对于萧恪的赏识和重用自然是欣喜若狂,当天晚上就将这件大喜事告诉了妻子,妻子见自己夫君终于有机会熬出头,自然一直将此事记在了心里。
可如今萧恪到下邳也有几天了,丹阳兵哗变之事也早就尘埃落定,可萧恪却似乎是忘了当初的承诺,再没有找过杜靖。
杜靖虽然心中很失望,但他本就是一个逆来顺受之人,也不会因此怨恨萧恪言而无信,依旧老老实实做自己的九品仓督。
可他的妻子不乐意了,在家中是天天是一哭二闹三上吊,非逼着他来找萧恪兑现承诺,甚至还放出狠话,若是杜靖当不上这个仓曹,就不用再踏进家门半步了。
杜靖是个惧内之人,被妻子逼得实在没办法,只好鼓足勇气厚着脸皮来求见萧恪,却始终张不开那个嘴。
如今萧恪主动问起他来找自己有何事,杜靖反而自己乱了方寸,矢口否认自己来找萧恪有事。
萧恪心中暗暗有些好笑,但脸上并没有显露出任何嘲笑之意,因为他注意到杜靖身上的官服已经有些白,脚上的一双布鞋也有几处脱线,看得出他日子过得有些清苦,在徐州官场也混得不甚如意。
其实萧恪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对杜靖的封官许愿,也从来没想过食言而肥,只是萧佑主政徐州多年,大肆排除异己,以自己的心腹亲信取而代之,以至于整个徐州官场到处都是他的党羽。
萧恪知道自己若是想要治理好徐州,第一步就是对整个徐州的官场进行大清洗,将萧佑的党羽,以及那些尸位素餐和贪赃枉法的官员统统拿掉,换上一批又有能力又忠于自己的官员。
只不过如今自己初来乍到,对徐州的各个官员还不熟悉,因此他暂时还没想好要先拿谁开刀,也就暂时没有提拔杜靖。
只是他也没想到杜靖如此沉得住气,自己来徐州也有一些日子了,杜靖居然一直拖到今天才来找自己,还绝口不提自己当日许诺之事,这倒令他对杜靖更加欣赏,反而坚定了重用他的念头。
不过杜靖毕竟不是萧恪腹中的蛔虫,他不知道萧恪此刻心中在想些什么,只是觉得心中异常窘迫,再也坐不住,当即起身告辞道:“大都督公务繁忙,下官就不多做打扰,告辞了。”
说完,杜靖低着头就要离开书房,却没想到萧恪此时却在身后叫住了他:
“杜仓督,请留步。”
杜靖虽然心中不明就里,但还是转过身,看了一眼萧恪,又迅低下头,越有些局促不安。
萧恪看着他,主动笑问道:“杜仓督来见我,时不时想问我当日许诺提拔你为仓曹之事,可还作数?”
杜靖被萧恪说中了心事,心中顿时一下子慌乱到了极点,否认也不是,承认也不是,最后只好傻傻站在原地,低头一言不。
萧恪看在眼里,也不好再逗这个老实人,便淡淡一笑道:“若是杜仓督觉得我言而无信,未免太小瞧我萧恪,我之所以一直没有依照当初的承诺,正式将杜仓督提拔为仓曹,是因为我觉得以杜仓督之才,当一个仓曹还是有些屈才了,因此我打算过些时候将你任命为大都督府的长史。”
杜靖抬起头,有些不敢相信看着萧恪,这一刻,他再一次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要知道,在大都督府的诸多属官中,以长史和司马地位最高,权力最大,一文一武辅佐大都督,称为上佐。
若不是萧恪此时脸上看不到一些戏谑之色,杜靖当真会以为萧恪是在戏弄自己。
这一刻,他只觉得自己鼻子酸得厉害,当即重重拜倒在地,哽咽道:“下官何德何能,敢得大都督如此器重!”
萧恪扶起杜靖,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我愿重用杜仓督,自然是因为看中杜仓督的才能,希望杜仓督不要让人觉得我萧恪有眼无珠,看走了眼。”
杜靖此刻心中是万般感动,还是有些迟疑道:“可下官现在只是一个九品仓督,大都督直接将我提拔为长史,属下担心会惹来非议。”
萧恪看了他一眼,有些语重心长说道:“杜仓督,我说了,我之所以破格重用你,是看中了你的本事,你只需不辜负我的信任和重用就好了,何必管他们如何议论。”
“大都督教训的是,是下官一时迂腐了。”杜靖慌忙告罪一声。但随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只不过若是提拔我为长史,大都督又打算如何安置李长史?”
杜靖口中的李长史是现任长史李旷,虽然他和李旷关系一般,但李旷在长史的位置上做了这么多年,一直没犯过什么大错,冒然将他贬下去有些说不过去。
“此事杜仓督就不必多问了,李长史那边我自有安排。”
萧恪心中暗暗冷笑,他确实没听说李旷在徐州有什么恶行,但就凭萧佑在徐州胡作非为这么多年,他和司马魏安两人既没有起到劝阻的作用,也没有上书给自己的大哥萧恒检举,萧恪就绝不可能再让他待着这么重要的位置上。
既然萧恪话已经说到这一份上,杜靖也不好再多问,看天色已晚,也就告辞而去了,不管怎么说,自己今晚总算可以昂挺胸踏进家门了。
萧恪看着杜靖离去的身影,再看看半空刚刚升起的一轮圆月,目光有些深沉。
徐州,也该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