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皇太孙。”
戈平悚然一惊,偏头望向司照。
吴一错却不知太孙殿下本尊于此,兀自口无遮拦:“据闻当年,太孙所携倶是大理寺骨干,只因他判断失误,不仅累得洛阳万千百姓陷入危境,连忠心耿耿的下属们也都成了亡魂……”
“‘无一对’吴庄主是吧?”兰遇本答应表哥尽量不惹事,听到这里终于憋不住了,“哪个告诉你洛阳神灯案是殿下判断失误?楼一山庄挤个仙门都要走后门,真把自己当百晓生了?”
堂堂一派尊长被个纨绔公子当众叫板,吴一错顿生怒意:“此案当年闹得满城风雨,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皇太孙屡屡失误,所幸当时县丞的左殊同及时接手,否则那一案怕不知还得死多少人……呵,而皇太孙不止不知感激,还以‘天下第一剑’为赌注与左殊同比试,结果天下人面前丢尽颜面,连剑也无法拔出了……要不是犯下滔天罪过,上天岂会收走他的慧根?!”
兰遇双拳紧握,咬牙切齿道:“妄、议、太、孙,你可知你面前……”
“兰遇。”司照开了口。
戈平连忙出言制止话题:“吴庄主非当事之人,岂可轻言论断?不论真相如何,你都不应对太孙殿下出言不逊!”
吴一错轻嗤一声,到底顾及小将军的身份,不再继续。
仅仅是听到“逍遥门”三字,柳扶微的心都冷得发慌。
其实逍遥门留下一盏灯的说法并不准确。
那盏灯是阿娘买给她的小玩意儿,因机窍设计特殊,才能风吹不灭。
怪灯的说法是民间为修饰诡案的谣传。
当然与后来的洛阳惨案,就更无瓜葛了。
她缓缓看向太孙殿下。
由始至终,他都未出声,也并未解释。
仿佛大家口中所说的人与他无关。
相隔数步,她看不到他是何神色,只看得到他的背影。
犹记幼年时,和周围的小姐妹一起过搜集太孙殿下的画本,饶是民间百姓凭想象瞎画,她仍会视若珍宝的将各色绘图剪下,攒成厚厚一叠,藏于枕边——有策马挽弓的少年意气,有救民于水火的激勇,也有受封太孙万人跪拜的傲然……
无一幅如眼前这般。
既柔和,也虚无。
像冬日的雪花,从天而降,初来时人们仰头去望,也曾不吝溢美之词歌咏。
终究无声飘落,无声消融,无法融入任何人。
她嘴唇轻轻动了动,想驳斥点什么。
可是,该说什么呢?
若解释灯烛之事,又该如何解释自己如何知情呢?
这样的场合,越是巧舌如簧,越惹人生疑。
她终究什么也没说。
落日镀在他的衣袍上,天色更黯淡了。
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左殊同。
那个十三岁痛失一切,从莲花山徒步来到洛阳的左钰,被她拒之门外,离开柳府那日,也是黄昏雪路,褴褛孤影,清冷无声。
柳扶微心底生出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滋味,说不清是对谁的。
她挪开了视线。
这时,支洲一抬臂,道:“停步。”
火光临近,众人方始看清高悬于前方的竟是一条瀑布。寻常瀑布飞流直下,激揣翻腾,眼前这一条是白练倒挂,如同静谧的湖泊从当中被挖走了一块。
柳扶微有些明白为何这条湖名为“鬼见愁”了。
寻常村民若偶然途经此地,必是又惊又奇,欲深入其中一探究竟。可这阵法只可维持三炷香,时间一到,消失的浪涛便会如万马奔腾之势卷土重来,将一切人事倾覆。
支洲自袖中捏出一道符箓,低语数声,刹那间水雾纷扬,掀起一道数丈之高的瀑帘——
帘下石阶蜿蜒向内,别有洞天,一迈入,迎面一片林海莽莽。
不少人一一亮起明火的物事,这里处处浓绿,除了冷风较之方才更为津骨,与平常的茂林别无二致。
支洲道:“诸位跟紧,再往前一刻钟,可达我玄阳门。”
夜雾像一块巨纱,才行数步,司照足下一止。
戈平见着:“怎么了?”
“此地有异。”他目之所及有限,只可凭模糊的直觉判断,“有三股不同方向的风,强弱不同。”
众人闻言,不禁停下脚步去感受所谓的风向。但这风势颠颠扑扑,不成体统,哪能分辨出东南西北?
支洲道:“不过就是风大了些,赵参军何必捕风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