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坊邻居七嘴八舌之余,心里一边也咂摸着此事,再加上李三这回没有逞嘴上威风,明显处于劣势,倒都有点儿同情起他的意思了。
本来么,人都惯于同情弱者。
况且经了这事站在他的角度仔细想一想,李三此人除了脾气差嘴臭,整天游游逛逛的“没甚本事”,道德上好像也没什么大的污点——如果私生子算的话。相对于官家人要脸,商人想的还是比较开的,民间不搞嫡庶分明那一套,就算他娘和他爹未婚先孕,那也不是他的错么!怪不到他头上,他如今长成这个样儿,只会显得他很可怜,是爹娘没有教养好他。
这回他主动给他大哥带客示好,李嫂子还不领情一顿给脸子耍心眼为难,与她平时的待人接物大相径庭,街坊们倒是纷纷对李嫂这人前人后的两幅面孔犯起了嘀咕。
李三并不知道众人心里这一会儿的工夫已经生了这么多微妙的变化。但看别人对他的眼神似乎没有以前那么嫌弃了,这感觉也不差。嘴上再说不在乎,谁也不想到处招人烦不是?
李三在众人同情加探究的目光中匆匆告辞了兄嫂,假装往自己铺子走,待脱离了众人的视线才翻了个墙一路疯跑往南去,终于在快到城南尽头的一个死胡同里追上了刘执,小墩子和马叔也在,几个人围着的正在嘤嘤嘤的粉衣服姑娘可不就是小桃?
人找到了,李三替刘执松口气,顺便自己也喘匀气,还有心思扯淡了,“刘六儿,你会飞啊?”
刘执斜他一眼,上下那么一扫,最后停在他额上,“李三儿,你这身体,得补补了。”
李三:“……”
刘执这时候没心情跟李三拌嘴玩儿,回过头一边替小桃擦眼泪一边问,“别哭了,人没事就好……那骗子长什么样儿?”
小桃抽抽噎噎的抱着空篮子,“就、就、就长得还、还挺漂亮的,谁,谁知道,是,是那样儿人……”
刘执见她哭得缺气儿又缺劲儿,平时灵动的大眼珠子现在跟害了红眼儿病似的,话也说不利索了,当机立断,让马叔先去租个车来,回家再说。又吩咐小墩子跑个腿,去城西和城东告知宁都和小豆子他们人已经找到了,都回吧。
李三见她沉着冷静有条不紊地处理事情,总觉得她不像快十八的姑娘,想到自己虚岁都快二十了,就一张破嘴不饶人,心里是不服天不服地,总想着自己总有一天能振兴李家,令人刮目相看,可实际上却并未付诸行动,什么也没做成,一时心底竟有些自卑的情绪悄然升起,所以难得老实巴交默不作声地跟在刘执身后,走路都没有平时那么拽得大爷似的架势了。
刘执当然觉察到了,只是眼下哄着小桃,没工夫再安慰他李三公子,但看李三坠在后头那个憋着一股劲儿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包子脸,她突然觉得她娘没说错,自己真是个天生操心的命,最擅长没有麻烦偏要给自己制造麻烦再去解决,从方才她替李三说话那会儿她就知道自己不知不觉的又揽事儿了,麻烦是麻烦,可自己找的,还能给自己俩大耳刮子不成?
然,李三从刘执古井无波的面上看不出一丝异样的情绪,只觉得这刘六儿这人太仗义了,又有能力,自己能交上这样的朋友,也是碰到贵人了,他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方才还泄气呢,现在这么一想又喜滋滋的了。
刘执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喜笑颜开,心想李三这种人其实接触过了也好懂,就是矛盾加拧巴,情绪化太严重了,时而嘴损时而欠儿,外边刺儿头里边软呼呼,且似乎还有些抉择困难症的迹象,人不坏,就是有时候叫人瞅着怪来气的,可能是小时候揍的少了。
怎么说呢,刘执觉得对于她而言,李三很好懂,也有趣,但是不好控制,或者说根本控制不了,明明比自己大几岁,内心却还很叛逆,甚至有一些幼稚的倔强,喜欢跟人对着干。对于这种人,只能潜移默化地吸引他,慢慢影响他,否则恐怕很难收服。
想着想着,刘执猛然一惊,摇摇头——她收服李三做什么?莫名其妙!
小桃缓了一阵子顺过气儿来了,只低低地抽泣,见主子表情突然严肃起来,以为刘执还在生自己的气,拿手绢揩了揩眼睛,硬把眼泪憋了回去,“……主子,都怪我蠢,要不然也不会被人骗了那么多银子,主子你狠狠罚我吧,我以后都不要月银了。”
刘执被她这话说乐了,故意逗她,“怎么,彻底卖身了?之前不是还老跟我嚷嚷着要嫁出去么,我看你巴不得早点儿离开我。这回我若不出来找你,你是不是就顺着南边的河沿儿直接跑了?”
“不是呐!”
那都是平时俩人开玩笑逗趣说的,那做的准,刘执这时候一本正经地说出来,小桃顿时又羞又急,情急之下就冒出两个大鼻涕泡来。
“哎呀!”小桃忙拿手绢捂起脸,这下彻底没脸见人了。
“哈哈哈,一听到嫁人美的鼻涕泡都出来了!”刘执毫不留情地取笑了她一番。
小桃直跺脚,一时都忘了被人骗财的伤心事了。
李三看在眼里,又想:刘六儿这人真的不错,忙里忙外样样儿行,能自己开店谈生意,能替知府大人出主意,能给外强中干的自己出头,有主意会读书会做饭会体谅别人,连安慰人都有那么一套,别出心裁的,这样完美的人怎么就叫自己给碰上了,莫不是某天踩了狗屎?
正寻思着,马叔带了车过来了,喊几人上车,看那临时叫来的马车不大,李三想推辞,刘执道,“你这特地替我出来寻人的,不付一文钱报酬就不说了,还能叫你自个儿走回去?那我成什么人了!”
小桃一听李三是特意过来帮忙找自己,更内疚了,原本还对吊儿郎当的李三主仆有点儿看不顺眼的,这时候有些惭愧,忙道,“我这一犯傻折腾出了这么多人,哪有脸坐车,主子和李掌柜坐,我和马叔他们坐外头就行!”
刘执笑道,“我看行,吹点儿风清醒清醒,要不看见那俩山核桃别人还以为我打你了,是个母夜叉呢!”
小桃见刘执还与往常一样说笑,微微放下心来,暗自后悔自己没事找事,反倒给主子惹麻烦了。她也知道主子不是那种心疼银子不体谅下人的人,可当时不知是急的还是怎的,脑子一抽,就觉得自己又蠢又笨,不能就这么回去交待,一根筋的非要抓到那女骗子去见官不可。
结果倒好,鞋子都快走破了,人愣是没找到,还得让主子来接,丢死人了,真恨不得直接钻到地缝里头去。这要是放在别人家,这么任性,早被打了一顿棒子赶出去了,主子反过来还安慰受惊的自己,小桃真是不知说什么好了,也真是没有脸面再坐在刘执旁边哭,自觉地在马车外搭了一个边儿。
刘执进了马车,冲李三招手,“李三儿。”
李三看着那窄窄的马车,站在外头犹豫了一下,“……这样好吗,姐夫看见了怕不是要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