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贾真此人,那放在人堆儿里也是与众不同独一份儿的一朵仙葩。因他自己心眼儿特好,待人真诚,有一说一,便总将别人想的跟他一样,别人说的话无论真的只是字面意思,还是遮遮掩掩的话里藏刀,在他看来都没有任何深意,他也不会浪费时间去琢磨,更不会觉得人家是在讽刺他还是怎样。
这在别人看来似乎有些不懂人情世故,看不出眉眼高低,但不得不说,贾真自小到大都过得挺不错,现在还一路官途畅通,年纪轻轻就做到了从四品,别人羡慕也只能酸溜溜地说一句,“运气好罢了。”“傻人有傻福!”
当然贾真脑子并不傻,否则怎会做到这个位子。他书读得好,成绩考得高,硬要说“傻”的话,只能说他的情商跟他的智商相比有些低,还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拗劲儿。
因此当刘执忍不住哈哈大笑的时候,贾真并不觉得她是在笑自己,反而很高兴地跟她寻求认同,“刘掌柜也觉得我这主意好?”
刘执许久都遇不到如此天真无邪的人,甚至不敢相信这种人真的存在于世间,依旧抿着嘴儿乐,“大人想提升国民素质,用心良苦,这主意听起来也不错,但运作起来恐怕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可以实行,也要考虑民众接受度,依我看,不如大人先派人做一番调查,观察一下民意,看看大家对增加从业考试一事的看法,再执行不迟。”
魏大人忙在一旁拱话道,“刘掌柜说得好哇!我看可行!”
开玩笑,要真放任贾真直接实行方案,他这衙门的门槛儿都得被喊冤反对的人踩碎。既然他不到黄河心不死,就先让他调查调查,知道大家都不上进,刺激也没用,也就死了这条心了。
贾真眉头皱了皱,犹豫:“是人都有不甘落后的荣辱之心,这事还用调查么?再说我是此地知府,我下令百姓一定会听的。”
魏大人听了这话忍不住腹诽——盲目自信。人家凭啥一定听你的?要是天下所有的百姓都这么乖巧懂事,还要他们干嘛?正是因为人跟人的想法有分歧,才需要他们去协调,去选择一个合理的有利于大多数人的解决方案哪!
而且,贾真难道忘了他去劝学时那几家刺儿头的态度了?不,不对,魏大人回过味来,也许正是因为他没有忘,所以现软的不行,便打算来硬的了,这样看来,贾真还是懂些为官之道的。
只是他新官上任,年纪又轻,且还没有作出什么服人的政绩,所以并不太适合这种强硬的方法,魏大人几乎可以确定,这样的告示布下去只会激起民愤,搞不好还得联合上书呢,本来贾真初来乍到,就有不少人说他是过来过度的京官儿公子爷,在这儿待不了多久,到时候闹起来就难看了。
魏大人正不知道怎么劝说这位劲儿一上来好像啥也不怕似的后生熄熄火,就听刘掌柜笑道,“大人此言差矣。听几位大人方才言语间的意思,已经因为这事儿烦恼了有一阵子,若临安百姓真如此拥戴大人的决策,大人何故烦恼?若他们不拥戴大人的决策,大人强硬施加,后果可想而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大人明知道结果有很大的可能性是为不好,为何还要自欺欺人地试呢?”
这番话说完,蒋师爷和魏大人都在心里给她竖了个大拇指,并不因为是她想的多么深入,说的多么有理——她说这些道理是个人都看明白了,竖大拇指是因为:她真敢说。
贾真听完,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啧”了一声就大方承认了,“是啊!这就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权且试一试么,刘掌柜倒是很懂我的心思啊!那你说怎么办?我看你方才作答的文章里,有很多奇思妙想,对此事,你可有什么好主意么?”
魏大人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他本来想委婉地表达出和刘执一样的意思,奈何措辞太过谨慎,贾真就是接收不到他的焦虑传达。想不到刘执直接以打脸的方式将话说出来了,贾真非但没有生气,还跟她认真探讨上了,魏大人憋屈了一口气——莫非是年龄的代沟太深?他可真搞不懂这个新来的知府了!
刘执思索了一下,方道,“办法倒是有……”她说着,停顿了一下,同时瞥了一眼蒋师爷手里的报备材料,那是她和李三整理了半天才弄出来的。
贾真急了,“刘掌柜快说啊!”
还是魏大人有眼力见儿,忙道,“知府大人,这事可大,估计一时半会儿三言两语的也说不清楚,刘掌柜累了大半天了,头脑未必清醒,不如我们叫她回去好好理理思路,将最终想法形成一个提案交上来,咱们再分析不迟。”
贾真闻言沉下气来,“有道理,不差这一天两天的。”
魏大人亦松了一口气,“蒋师爷,你先将刘掌柜的店铺批文盖章通过,我陪知府大人去前厅用个便饭。”
刘执一听这话,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贾真则正好相反,他心里吊着事呢,根本没心情留下吃饭,一挥手道,“魏大人不用麻烦了,我这就回去让人拟告示,以备不时之需,万一刘掌柜想的办法行不通,这个还得试试。”
刘执:“……”
魏大人、蒋师爷:“……”
贾真说完,一摆手,也不让人送,就自己往外走了,门口两个跟班的衙役赶紧一左一右跟上他们家大人的脚步,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刘执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匆匆远去——这贾知府外表看着稳重,实则急性子,这点倒是跟自己挺像的。
蒋师爷替她盖好文书,特意送她出衙门,“刘掌柜回去好好想主意,我们魏大人今年年底能不能安稳退休,就全指望你了。”
刘执笑道,“我试一试吧。”
出了县衙,门口小墩子还在等她,见她出来忙迎了上去,刘执左右看看,“宁都呢?”
小墩子也奇怪地左顾右盼,“他不是跟在主子后头一起进去了么?”
刘执想了想,笑了一下,“原来如此……不必管他,他一个大男人,还会武,也出不了事,我们自回去。”
小墩子应了一声,拿出身后的灯笼点上照亮,刘执惊讶,“行啊,心思挺细,东西带的还挺全。”
小墩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是啦……我没想到主子会出来的这么慢,所以啥也没带,这灯笼是方才那个俊俏大人叫人给我的。”
“哦?”
“他还说,天黑路远看不清,需要灯笼。”
刘执一边走一边咂摸着这句话的深意,忍不住弯了下嘴角儿——贾真此人,有些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