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刘执这个人,平日里那是古井无波,不动声色,待人有礼,进退有度的大家闺秀形象,对无关之人事甚至还有些冷漠,如她自己所说,这世上大抵只有两件事情与她有关——关你屁事、关我屁事。
当然以她的出身和平时的作态,是绝对不能公然吐出这朵儿莲花的,便将这话跟她的闺中小姐妹路缘缘说了,谁知缘缘这叛徒听完哈哈大笑过之后,竟把这当成一个笑话讲给了她整日郁郁寡欢的娘,企图逗她开心。
路缘缘热心的娘一听,不得了喂!也顾不上郁郁寡欢了,提起裙摆就来她家做客,等不到午饭摆完盘儿就迫不及待又忧心忡忡地将此事结合着她自己的理解告诉给了刘执的老娘。
刘执觉得,若她不加自己的理解只是陈述客观事实还好些。要知道,有些话在整日无所事事的中年妇人嘴里头滚一圈后,往往面目全非,能幸免于难的少。
果然,缘缘娘跟她娘咬耳朵时,她娘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时不时意味深长地望她一眼。
以前她娘总嫌弃她的性子过于沉稳冷静,不像这个年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讨喜。现在她突然颠覆了这个形象,她那一心扑在几个儿女身上的老娘又受不了了。
太端着不行,可放得太开也不行啊!
她娘于是等送走了客人,便迫不及待拉着她的手殷殷嘱托开导起来,“儿啊,你听娘一句话,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意思是,淑女一些,方能引来君子。”
刘执听话地点头,“我知道啊娘,但我不是已经定亲了么?”还要引谁?
她娘不放心地摇摇头,“傻孩子,现在京城的青年才俊都被6续派出去了外地,所剩不多了,能找个安定的好人家儿多不容易……再说成亲了那还有和离的呢,何况你这只是定亲,退婚搬走定礼还不就是一个时辰的事儿。”
“……”
刘执抿抿唇,心道,这是亲娘没错了,替她想的如此长远。还没成亲,甚至还没见过男方那位青年才俊一面,连退婚和和离都替她想好了。
不过若真的退婚倒也不错,她再老成稳重也是个小姑娘,书读得多了,心里也向往那些天赐良缘,而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盲婚哑嫁。
令刘执万没想到的是,她当时不过是随便想想罢了,谁想机会竟自己来了,躲都躲不开。
就在母女促膝长谈过后没几天,府里头传来了一个“晴天霹雳”——她那青年才俊的定亲对象也被派出去做地方官了!
听完下人的偷偷报信,她娘气得险些厥过去,提起裙子就要去花园找她爹闹,被她一把拦住,“娘,你这架势是跟缘缘她娘学的么?爹正跟二叔下棋呢,不妥。”
“那正好!我让你爹当面儿问问你二叔到底怎么回事,这眼看着再过两年就要成亲了,人一派出去没个三五年的回不来,平白耽误了我儿的大好青春!亏你二叔还说最疼你,就是这么疼的么!”
刘执不慌不忙地添了一把火道,“您不是说了,成亲了还有和离的呢,我看现在派出去也好,要是赶在成亲之后派出去,两地分离,他以后在那边儿又纳了小妾,可不是要气死个人?现在咱们提前知道了,大不了就退婚么。”
她娘裙子还提溜在手里呢,就站在门槛处愣了一会儿,琢磨起她这话来,听起来似乎有点儿道理,但又觉得哪里不对。
这时她那碍事的大哥正好走进来,闻言笑道,“现在国家着力提拔人才,年轻人有才华的是多,但到底实践经历太少,不放出去历练历练,将来如何扛起肩上的责任?再说就算婚后再派出去也不怕的,可以携带家眷,不放心跟到任上不就行了,小妹着实是多虑了。”
她娘一听回过味来,“我儿说得对呀!”
她大哥又道,“依我看,此时派出去倒是好事,说明二叔重视他,有心要提拔他。等他做出业绩度过考察期,回来少不得直接入朝议事了,不仅说明我爹看人的眼光没错儿,把小妹嫁过去也更放心,这几年等的值!您可千万别目光狭隘地此时去找爹和二叔闹,平白将好事搅烂!”
她娘平时最信服她大哥,闻言连忙点头,又揪着她大哥问这人是派去哪儿了,几年才能回来,考察标准又是啥云云,全然忘记了她这个当事人的建议。
小桃趁机扯扯她的袖子,小声道,“主子您的退婚计划失败啦!”
刘执皮笑肉不笑地睨她一眼,“谁说我想退婚了?走,收拾东西去。”
小桃被她这话吓了一跳——她家主子这是看退婚不成,干脆就想逃婚?她虽是主子的贴身丫鬟,可主子有可能是一时冲动,这事如此之大,关乎主子的一生,她作为主子近身之人,可不能头脑一热跟着瞎胡闹,这事到底该不该向上头禀报呀?小桃揪着手绢——可要跟别人说了就是告密,主子最烦这种人了。
正左右为难之际,听刘执道,“呵,不是外派么,他都能出去,我凭什么搁家里头干等他,我也趁机出去玩儿一圈去!”
原来如此!主子果然还是有分寸的人!小桃的心这才落回原处,双眼放光地去收拾行李了。
只是忙前忙后地整理了一通,甚至都让马叔备好了马车,最后全没派上用场——家里的大人话了,让主子老老实实在家学女红,虽然身份的缘故,陪嫁用不上刘执真做什么,但起码得绣个被面儿意思意思吧?要不然也太不像话了!
作为贴身丫鬟,小桃深知她家主子要想做什么肯定都能做好,关键那得是看她想不想做。很显然,此时刘执微皱的眉头昭示了她内心并不想绣什么劳什子的富贵牡丹鸳鸯戏水被面儿。
刘执脾气虽倔,却也是个孝顺的闺女,讨价还价一番之后,最终跟她娘达成了协议——她若绣好了被面儿,就要出去一趟,因为她之前出去玩时碰到个临安的大叔,曾救过她一命,她得去报完恩,才能安心回来待嫁。
她娘乍听此事很是吃惊,看向小桃,确认道,“还有此事?”
小桃硬着头皮道,“没错的,那次我们游玩过后在回家的路上,主子口渴了,我下去买茶,正巧碰到一个给茶楼送货的茶商正在表演茶艺,见他刚泡好一杯,就给主子买下了,主子喝了直赞好茶……”
刘执她娘迟疑地一抬手,中断了小桃的话,“等等——不是说救命之恩?”
刘执肯定地点头,“是啊,当时我都要渴死了,可不就是救命之恩么!”
“……”
闻言,她娘知书达理的面容难得有些崩坏,“……那小桃不也付了茶钱,已经两清了,你还要报答什么?”
“娘有所不知,那钱人家根本没要。而且那茶竟就我一人有口福,大叔泡完给我的那杯茶后就突急病没了,他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与我有缘,看我面善,是他的贵人,他这是宿疾,死了没什么,唯一不放心的就是他家那个不争气的老三,请我方便的话多给照拂照拂。”
小桃听完她主子的话眼皮子直跳,按都按不住。刘执说得这番话半真半假,真的是夸张,假的是真假,也就能哄住她娘。
果然,她娘那个经常去做慈善的大善人感慨道,“原来如此,真可怜……既然如此有缘,少不得要拉拔拉拔,你绣完被面儿便去吧,多带些银两资助,顺便玩耍一趟散散心,去回。”
要说这话换个人都得觉得卖茶的大叔是骗子,也就刘执了解她娘,对症下药了。小桃在心里头给刘执鼓掌——耶,主子真能瞎掰,哦不对,是口才真了不得,不愧是京中才女第一名!
主仆二人就这样得了家里老大的许可,乐颠颠地绣被面儿去了。
刘执走后没多久,她大哥闻风又欠儿欠儿地来了,“娘,我看不妥,你怎么任小妹胡闹?”
她娘颇有深意地一笑,喝了口茶:“无妨,叫她去吧,临安城可是个好地方。”
她大哥疑惑地与娘亲交换了个眼神儿,突然间明白了什么,原本紧皱的浓眉一展,“莫非……高哇,娘,实在是高!”
看着儿子竖起的大拇指,她娘分外得意,“娘吃过的盐比你们吃过的米还多。她心里怎么想的,我做娘的还能不清楚?你去给她多带点儿人,注意安全,别闪失了就成。”
她大哥一脸贼笑,会意地点头去办了,“娘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就这样,刘执现在才得以出现在临安城繁华的大街上跟人买铺子,后背还险些被“恩人”家那个不争气的老三盯穿一个窟窿。
她回眸平静地跟李三对视一眼,脑中闪过无数念头,面上却只微微一笑,和善道:“以后大家就是邻居了,初来乍到,还请弟弟多多担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