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东君从腰封间抽出几枚符咒,他两指并拢,以指代笔,未曾沾染丁点墨汁,便在明黄色的符纸上,留下痕迹。那痕迹中有金光浮动,游东君手掌一伸,嘴中唤道:“去!”
符咒仿佛转瞬间,便有了生机,奔向正顶着游东君的脸蛋,意欲和宝扇亲近的千葑。
符纸刚靠近千葑,便幻化成透明形状,和千葑的皮肤融为一体。
千葑有美人在怀,本该好生疼爱一番,以疏解自己这些时日的烦闷。千葑身为大妖,凭借着“山神”的名头,过得肆意快活,却没有料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道士,戳破身份,还弄得浑身狼狈。
千葑正欲和美人欢好,哪里注意到符咒贴在他的背上。符咒陷入千葑的血肉之中,仿佛翻滚着气泡的火红岩浆,叫他周身宛如落入地狱。千葑只觉得浑身滚烫,如同千百只蚂蚁啃咬一般,他将宝扇推到一边,身子在地面翻滚着。可冰凉的地面,并不能缓解千葑的痛楚,他跌跌撞撞地,朝着那块色泽莹润的玉壁床跑去。上好的带着凉意的玉石,使得千葑微微松气。千葑刚躺倒在玉壁床上,便化作了本形。他的身上,连一丝一毫的人类特征,都不复存在,全然变成了一头躁动不安的狮子。
游东君目光发冷,他走到千葑面前。背后的布包,已经被游东君解开,露出一柄桃木剑。这桃木剑瞧着有许多年头,但却并不显得破旧,剑柄处光滑的触感,可以看出它的主人,有多么珍视,常常握着它挥舞修道。
既然是桃木剑,自然不分刀刃刀背,因为它本就是不能伤人的。但游东君扬起桃木剑时,跌坐在地面的宝扇,却分明看到了凛冽的白光,一闪而过。
不过转瞬之间,令村民们心生畏惧的狮怪,便凐灭在桃木剑下。而手执桃木剑的游东君,乌黑的眼眸,宛如一波平静的死水,丁点涟漪都无。
游东君握着桃木剑,转身向宝扇走来。桃木剑原本刚除掉了妖怪,其上却丁点血痕都无,只周身的光芒,比刚才更凛冽几分。
宝扇仍旧跌坐在地面,保持着刚才被千葑推倒时的柔弱姿态。她今日穿了一身柳树芽青色衣裙,裙摆向四周散开,宛如湖水中清凌凌的荷盖,清灵圆润。正是青翠娇嫩的衣裙,才衬得上宝扇这般如花似玉的年纪,从腰肢开始,裙摆开始逐渐收拢,勾勒出身子的轮廓。宝扇来见千葑时,特意打理好了发髻,用银色篦子梳起,额头缀一粒小巧的铃铛。此刻,宝扇的青丝散乱,涂抹的胭脂也晕染开来,那绯红的颜色,本该停留在脸颊处,此时却滑蹭至柔软的眼睑。但这副模样,放在宝扇身上,却并不显得狼狈,反而有几分艳丽的美感。而且,宝扇衣裙微乱,本该紧紧收拢好,左襟在前,右襟在后,如此这般紧密地贴合着。但此刻,衣襟早已经看不出最初的样子,微微拢起细微的幅度,显露出欺霜赛雪的肌肤来。
见到游东君走过来,宝扇仿佛寻到了依靠,她如同雏鸟归林一般,柔柔地扑进游东君的怀里。两人靠近之时,宝扇身上的衣裙,越发变得松垮。大片晃眼的肌肤,冲进游东君的视线中。
游东君让宝扇收拾好衣裙,村民们待会儿便要赶来。但宝扇鼓捣了许久,声音怯怯地向游东君求助:“道长,衣裳恢复不成原本样子了,该如何是好?”
游东君不解,他不明白宝扇言语之中所说,是什么意思。衣裳松垮,收拢便好,如何会不能恢复。但若叫宝扇解释,她便声如蚊哼,做出一副姿态可怜的模样来,让游东君弄不清楚,究竟是哪里出现了问题。无法,游东君只得暂时放下男女大防,垂首凝视着那片雪白。他视线专注,分毫不敢移动,唯恐看到了不该瞧的物件,惹得宝扇羞愤,让自己落了个登徒子的污名。
但宝扇双眸纯粹,她全然不知,自己如今这副娇态,若是让哪个心性不坚的男子瞧了去,定然要脚步虚浮,心猿意马了。宝扇见游东君沉默不语,又将身子往他胸前靠近。那处游东君有意忽视的雪白细腻,转眼间便充斥了他的视线。
心脏猛然跳错了一拍。
游东君这才明白,宝扇为何说无法恢复原状,只因宝扇身上的衣裙,被扯破了一块,纵使她有心隐藏,也不能尽数遮掩那雪白柔软的肌肤。
游东君沉声问道:“如何成这副模样?”
宝扇却垂首不答。过了片刻,才传来宝扇柔怯的声音,她只道:“……是妖怪所为,他扯破了衣裙,想要,想要……”
那般污糟的想法,宝扇怎么能说出口。自从宝扇答应,她情愿做饵,引千葑出来,再点明千葑的踪迹,便是默认,以身子留住千葑。不然,一个生性残忍的妖怪,又如何在见到独身一人的女子后,不将她拿来填饱肚子,反而把她带到洞府。
宝扇言语未尽,游东君却已经明白其中的意思。宝扇轻扑在游东君的怀里,柔软的身子,靠拢在游东君紧实有力的胸膛上,声音轻柔:“道长,我好害怕。我怕道长来的迟了,又怕道长来时,看到那妖怪欺辱我的场面。在这村中,我深知,其余叔伯婶婶,连我生身父母,都看我不起。他们觉得,我既嫁给了山神,那无论山神是真是假,我都是他的人了。山神是真,我便是山神夫人。山神是假,我便是命不好,嫁给妖怪的妖怪夫人。”
宝扇的声音,分外哀切。她声音本就绵软轻柔,此刻因为诉说委屈,又多了几分可怜。听之,只叫人觉得心都碎了,恨不得将她捧在掌心,好生哄劝。
宝扇继续说道:“成亲宴上,我被道长所救,本还是欢喜的。但素来相识的阿婆,都视我为洪水猛兽,仿佛我的名字,从此便和妖怪牵扯上了联系。道长,我曾想过,若是当日你不曾救我,让我被千葑的一掌,推到符咒之下,就此殒命。那般会不会比现如今,更好些。”
游东君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本就不是会安慰人的性子,对于人情世故,他尚且不如宝扇。
但宝扇并没有为难游东君,她窝在游东君的怀里,轻声笑道:“只是后来见了道长,我才知,还是活着为好。若我当真死在符咒之下,即使不是道长的缘故,但道长未免不会因此心中郁郁。道长这般人物,不该愁眉不展才是。”
游东君眼眸微动,他没有想到,宝扇竟然是为了他,才觉得在成亲宴上,就此活下来是一桩好事。
游东君怀里拥着的绵软身子,散发着柔和的暖意。和游东君身上的疏远冷意不同,这股子柔情,让人心生亲近之意。游东君觉得,宝扇将他看的太高太好,倘若当真有人,死在他的符咒之下,游东君并不会动容,甚至连眼睛,都不会眨动一下。
可想到宝扇绵软的身子,被符咒击中,在他面前,如同落叶一般,缓缓落下。游东君眼眸微动,看来他的心肠,却没有自己想象之中一般,冷如寒冰。
洞府外,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游东君听觉敏锐,他垂首,看着满脸毫无所觉的宝扇,心中思虑道:若是村民们看到宝扇衣衫不整的模样,只怕关于宝扇和妖怪千葑的流言蜚语,会越发在村中肆行。只是如今,宝扇的处境便已十分艰难,若是任由流言四起,恐怕宝扇更要整日以泪洗面。
游东君当下决断,他解开身上的道袍,将灰蒙蒙的道袍,披在宝扇柔软的肩头。道袍上,还沾染着游东君的体温,宛如是游东君从身后,将宝扇拥在怀里一般。纵使身着如此烟雾般的灰色,也难以遮掩宝扇姣好的面容。她水杏般的眸子中,仿佛盛着一泓清水,水凌凌的。游东君身量高大,道袍披在宝扇肩膀,更显得其娇小可爱,宛如一时不慎,穿错了情郎衣裳的闺阁女子。
顾潇潇和村民们赶到时,看到的便是丧失气息的千葑。村民们扬声高呼,他们看着满洞府的金银珠宝,不禁面色红润,目露痴迷。
但玉壁上,千葑的尸身突然消散。与此同时,洞府中的稀奇珍宝,在转瞬间,便化作乌有。村民们伸手去抓,只见那些金子银子,如同流沙般,从他们的手中溜走。村民们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富贵荣华离他们远去。
有村民走到游东君身旁,询问此景是何缘故。
游东君只道:“那妖怪,将内丹和洞府联系在一起。如今他已身死,财物自然无法留住。而且……”
游东君抬起头,看着洞府上方的石壁。
他清冷的声音,在洞府中回荡:“不只是金银,就连这洞府,也要化作灰烬。”
说罢,游东君便带着宝扇,离开洞府。村民们后知后觉,才知道游东君口中所说,是何深意。村民们脚步匆匆,从洞府中跑出。只见最后一个村民,刚将两只脚从洞府内迈出去,便见刚才还完好无损的洞府,顷刻间便化作一片齑粉。
劫后余生的村民们,这才发觉宝扇身上的古怪。有一和周家相熟的伯父,扬声唤道:“宝扇,你做什么穿小道士的袍子,如此这般成何体统?”
闻言,宝扇脸颊发白,她不知该如何扯谎,才能不惹人怀疑,只能怯生生地躲在游东君身后。
瞧着宝扇和游东君亲近的模样,村民们心中各有思量。
顾潇潇看着游东君,并不抗拒宝扇的接近,反而有意无意地将宝扇挡在身后,她心中郁郁。但因为宝扇以身做饵,才得以顺利除掉妖怪千葑,顾潇潇若是此时,因为一些小事置气,难免让人觉得她气性大,行事扭捏。
顾潇潇只得撇过头去,却看见地面掉落的一片柳青色布料。顾潇潇将布料拿在手心,好奇问道:“这分明是女子的衣裙,怎么会在妖怪的洞府四周?”
村民们有人恍然大悟地说道:“宝扇今日,便是穿的绿色衣裙。”
见状,宝扇脸颊越发惨白,身形几乎摇摇欲坠,要朝着地面倒去。
只听得游东君冷声说道:“是我。”
他从顾潇潇手中接过那块布料。
宝扇目露感激,一双美眸,怯生生地看着游东君。
不同于面上的慌张,宝扇心中感到安定,不枉费她特意,将布料丢出,引起众人注意。众目睽睽之下,又有她之前的言语做铺垫,游东君定然不会让她,遭受旁人的非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