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美楼成了一座立体森林,被怪物们塞得满满当当的逐级楼梯成了一座向森林顶端无限延伸的“Z”型爬架。在这座森林里没有秩序,没有光明,只有狩猎者与被狩猎者,只有逃命与死亡!
罗漾这辈子都没这么跑过,大脑完全空白,只剩下最纯粹的求生本能,甚至于当他终于跑上天台时,最先感知到的不是眼睛,而是急促喘息间呼吸到新鲜空气,那是天台的风。
罗漾一口气冲到距离最远的天台边缘,才在只有膝盖高的防护矮墙面前险险停住。
天阴沉得像是深色盖子,盖在这座正在狩猎的血腥森林上,仿佛要堵住求生者们最后的出口。黑云犹如一层层卷起的海浪,又似一双双漩涡般的眼睛,若隐若现阴鸷的光,轻蔑窥视着逃命者的渺小,兴奋期待着捕猎者的屠杀。
七层楼并没有很高,可罗漾只低头看了一眼,竟感到刹那晕眩。他知道那是因为自己在脑内演练了无数次战术,他已经没办法再将这里当成可以放风纳凉的楼顶天台。
这是他们的战场,也可能是他们的地狱。
怪物上来了,通往天台的楼道里有已经有了粗喘与嘶吼。
罗漾飞快转身,在紧跟着的方遥和于天雷面前,毫不犹豫坐到矮墙之上。
于天雷立刻上前抱住他的右腿,所有情绪都在那张紧绷的脸上,前所未有的凝重,前所未有的认真,忐忑,担心,和孤注一掷的勇气:“罗漾,我绝对不会松手。”
方遥伸手抓住罗漾左边脚踝,缓缓握紧,说的却是:“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罗漾给了于天雷一个温暖坚定的眼神,又给了方遥一个自信飞扬的笑,跑到甜腥味的嗓子听起来有点哑:“我每次投压哨三分都能进。”
说谎。
方遥明明看见了他的黑暗图景,一颗苦橙味的糖球在沸水里上下颠簸。糖球是谎言,沸水是恐惧,骄傲宣布自己压哨三分从未失手的家伙,其实怕得要死,就像害怕被沸水融掉的糖。
可现实却是,罗漾毫不犹豫向后一仰,膝盖以上的身体几乎全部翻出,倒挂在艺美楼墙外。
于天雷被罗漾后仰的惯性重量带得身体往前踉跄一下,但跪地的双腿死死顶着矮墙,两手仍牢牢抱住队友右小腿。
方遥身体纹丝未动,手上寸力未松。
罗漾听见一声“砰”,那是自己后背与大楼墙体碰撞的声音。
倒挂瞬间,世界颠倒,有那么一霎他什么都看不见,想不了,只剩耳边轰隆隆的风声。
“它们来了!罗漾,你的二胡千万别停!”于天雷声嘶力竭。
倒吊着的罗漾已经看不见方遥和于天雷的脸了,只能大吼回应:“放心——”
是给队友信心,也是释放自己的恐惧。没错,他也在害怕,哪怕被二胡琴音包裹,哪怕风里开始灌进怪物的躁动与嘶吼,他仍能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
但不能退缩,演奏也绝不能停,手臂已经酸,罗漾的琴弓却在愈加。
二胡奏出的不再是群马嘶鸣,那铮铮曲调分明是金戈铁骑,冲锋陷阵,旌旗猎猎,战鼓声声!
幽暗的天空下,无数怪物涌入天台,它们比之前又变了模样,人的痕迹完全消失,双眼变绿,长出利爪,四肢变得短而粗壮,甚至还长出了尾巴。它们的衣服也早没了,浑身上下覆盖一层深褐色的绒毛,可这绒毛根本无法完全遮盖它们的浅色皮肤,看起来就像毛掉光了的某种野兽,似狼非狼,似狗非狗,口滴涎液,吼声凄厉。
它们在二胡声中了疯,它们在琴音战鼓里被挑衅,争先恐后扑向声音来源,想要捕获那摄人心魄的旋律。
可那旋律在楼体之外。
罗漾看不见天台情形,只能听着那二胡乐曲里混杂的、如兽群惊跑的怪物动静,那动静不断在逼近,连自己背靠的大楼外墙都开始传来震动。
它们已经到了天台边缘!
“操——”上方传来于天雷痛苦的叫声。
罗漾呼吸一滞,立即明白是有的怪物将于天雷和方遥当成了跳崖的“踏板”。
制定战术时他们早就预料,方遥和于天雷就在“旋律”的必经之路上,不可能完全避开那些怪物。可罗漾什么都看不见,他不知道于天雷伤得有多重,是否还在跟怪物纠缠,只知道对方抓着自己右腿的手正在不稳。
罗漾想大声问怎么了,可还没开口,视野被突然而至的阴影完全笼罩。
罗漾咬牙卷腹,从倒挂之中卷起一点上半身,颠倒的视野重新回正,然后就看到了让他永生难忘的恐怖画面。
在他的头顶,数不清的怪物同时扑出矮墙,跃出一刻,在天空之下结成一张无数兽类身体编织的网,每一个“网结”都是活的,都是一头怪物,它们铺天盖地而下,在扑咬的惯性之下划出凶猛弧线,如雨坠落。
“砰砰砰——”
重物从七层楼砸到地面的声响,伴随着血肉横飞,像魔鬼在欢庆节日。
就在这时,又一头怪物踩踏到于天雷身上,它正欲扑跃,却忽地低头,看到了斜下方的罗漾。
罗漾大脑轰地一下,微微卷起的上半身立刻放下,“砰”地一声后背重重撞回楼体外墙,重新倒挂。
可已经来不及了,那怪物向下扑来,就在罗漾重回倒挂的一瞬间,它也正好扑来,爪子与罗漾身体擦过,却在最后一刻猛然回头张开咧到耳根的巨口,狠狠咬上罗漾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