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剪水没烧开,只得先把锅洞里的火打灭了,让他们带路去墓地。
陈子轻跟着,双手踹在袖筒里,短衫外套了个布马甲,有些许娇俏生动,他忽然问道:“乡里的道士没之前多了,还是有不少的,你们怎么不找道士?”
那几人支支吾吾。
陈子轻了然,道士办事费用贵,义庄收钱便宜,穷人的还一分都不要。
坟头的土挑拨得乱七八糟,陈子轻撑着铁锹喘气,眼睛追随邢剪撬棺材,棺板一开就有一股不太好闻的气味扑了出来。
棺材里的尸体是侧躺着的。
邢剪犀利的眼扫向在场的死者家属,他们眼神躲闪,心里有鬼不敢和他对视。
“嘁。”魏之恕嗤了一口,扔掉钉棺材的长钉到一边去了。管琼弯腰捡起长钉放在坟前的土上面,也离开了这里。
尸体能侧躺,说明放进棺材的时候还有气。
这不是在义庄封棺下葬的,否则不可能发生这种散尽天良的事情。
气氛僵硬,来的都是老人的直系血亲,他们胆战心惊地看一眼浑身长毛的老父亲:“邢师傅,尸体长毛了怎么办?”
“死杀葬。”邢剪面无表情,“烧掉。”
……
陈子轻经过这一事,好几天都心神不宁,他求着邢剪去给张老爷开棺,尸体没什么异常。既没变成另一个人,也没跑。
邢剪敲他脑门:“老实了?”
“埋回去吧。”陈子轻把心放到了肚子里,他对邢剪展开笑脸。
邢剪一顿,要不是不合时宜,他都要把小徒弟的脸亲烂,偏要这么招人,不分场合地引诱他。
这个地方四季分明,大雪落满小院的时候冷到了骨子里,陈子轻在伙房闻着大锅里的米汤香给鸡准备早饭。
铡刀本来放在屋外,可是最近太冷了,陈子轻就把它搬进了伙房,搁在小桌上,他抓着一把草茎放在打磨过的刀口,按下刀把,咔嚓咔嚓地把草茎一小截一小截的斩断,扫进桌前的桶里。
邢剪带管琼魏之恕去杀猪了,一时半会忙不完。陈子轻切好草,舀了两勺粥进去搅拌搅拌,拎着桶出去,风雪直朝他飞来,眼睛都被刺得有点睁不开,他吸了吸鼻子,闷头快步去鸡棚。
鸡等得脖子拉老长,鸡棚里的地面都是它们的爪印,就像课本里写的那样——小鸡画竹叶。
“别忘我身上扑,我进来了啊。”陈子轻提前打声招呼才推栅栏,他把桶里的食物倒进盆里,拍着袄子上的雪粒望天上雪花飞扬,要过年了,这就要过年了。
年一过,转眼就是开春。
陈子轻打着喷嚏离开鸡棚,他的袖子跟领口都有一圈毛,还是冷,心里想着今晚无论如何都要在炭火盆里多加几块炭。
风里有血腥气,陈子轻走近点看了看,养了一年的猪仔躺在雪地里,被开膛破肚大卸八块,他掉头打着路边被雪压下来的枝条去见曹秀才。
阿旺半路出来接他,和他一块儿走在雪中。
自从张老爷死了以后,翠儿就回老家了,她没能亲自手刃小姐的仇人,老天替她做了,总归是大仇得报。
一进冬天,曹秀才那儿的冷清程度大幅度飙升,什么都是冰的。
或许是他有一头,和雪一样白的头发。
院门半开,陈子轻把缝隙推大点迈步进去,反手带上门穿过小院到屋檐下,他仰头看窝里的几个小黑脑袋:“燕子啊燕子,你们怎么不往南边飞?”
燕子蜷缩在窝里,没有理他。
陈子轻又问道:“你们不冷啊?”
“肯定是冷的,雪停了就赶紧去南方吧。”陈子轻说,“你们等天暖和了再回来,窝还在,秀才也还在。”
燕子还是没从窝里飞出来露个面,陈子轻摇摇头,按下忧心去陪曹秀才谈风雪,说来年。
他过几日再来,燕子就不在窝里了,曹秀才掀开被褥给他看:“崔兄你看,我将它们放在床上取暖,它们定会顺利度过寒冬。”
陈子轻戳戳燕子并不僵硬的翅膀,这样好像可以。
曹秀才捧书读给燕子们听。
陈子轻沾光听了会,说:“秀才,明晚记得到义庄来吃年夜饭。”
“好。”曹秀才应了声,叫他把阿旺牵回去,“燕子在我屋里,阿旺总要凑上来,那会吓到燕子。”
“那我先把阿旺带走。”陈子轻踢踢门前的黑狗,叫上他回义庄。
年二十傍晚,天地一片银白,邢剪去地窖拿酒,魏之恕在检查各个屋子的春联,检查完了就去杂物间拿鞭炮绑在竹竿上面。伙房弥漫着浓郁的肉香,陈子轻被管琼喂了吃了几块红烧肉,他揣着食物带来的热量,冒着风雪去叫曹秀才。
院里静悄悄的,陈子轻顿时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来得突然,却又无法驱散。
陈子轻快速推开屋门跑进去,看见一双脚在半空晃动,他两腿发抖地跌坐在地,仰头时脸色煞白。
一根绳子打了个结悬在房梁下面,挂在上面的人垂手垂脚,怀里有点鼓,隐约可见牌位边角和燕子羽毛。
——
陪了曹秀才快一年的两只燕子,和它们后来生的燕子宝宝没能过完这个冬天,全死了。
曹秀才上吊了。
他根本没好,只是外面看着在逐渐愈合,里面早就烂了,一直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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