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夜色愈浓郁,仿若被研磨得十分细腻的墨汁即将倾盆落下,掩掉世间所有不公之事。
细细的烟袅袅升起,有人在上香。
那是一个须皆白的老人,但眉目的凌厉却是不容忽视,这种凌厉不是来自神情,而是来自日积月累的威压,一种来自战场的威压。可细看便能瞧出,眼前这个老人本来魁梧的身躯正在逐渐削瘦,习武之人向来挺直的腰背也已经开始佝偻了。
“谁!”就在老人准备起身离开之时,他身形一顿,警惕道。
“不愧是大名鼎鼎的骠骑大将军,年事已高,竟还能如此警醒。”
“你是何人?”老人沉静,不为她的话所动。
“沈露安。”简简单单三个字让本来淡定如斯的老人脸色一变,本来沉静的目光也变得有些晦暗。
黎青鸾慢慢走了出来,她倒是没有想到这将军府防备竟是这样弱,别说侍卫了,就连下人和婢女都没有几个,她没有费多大力气就进来了。
毕竟要想明日宴席之上十拿九稳,眼前这个人,也就是沈露安的祖父骠骑大将军裴德,必须在今日拿下。
“你怎么会在这儿?”裴老将军看到黎青鸾或者说是沈露安的脸,浮上来的情绪竟然不是喜意,而是浓浓的疏离感。
“明日皇上会摆驾武安侯府。”黎青鸾只单单说了这一句话。
可裴老将军开始削瘦和佝偻的身体一滞,他有些不可置信:“你要为你母亲报仇?”
听他这般说,他果然知道沈露安的母亲裴念慈是被武安侯害死的。
“对。”黎青鸾观察着他的表情,“杀人偿命这不是天经地义么?”
裴老将军却是平静下来,转过身:“既如此,那你便去报仇,何必来找老夫。”
“祖父。”她唤道。
听到她的称呼,裴老将军仍旧是那般冷漠模样。
“我在醉仙阁摔了脑子,对过去的事有些不清楚,所以有些事我想来请问祖父。”黎青鸾道。
“怪不得,原来你竟是失忆了。”裴老将军语气带了些不耐,“那你定然也忘记了,你十岁第一次找来我将军府时,我就说过,不必叫我祖父。从你母亲自将军府出嫁之日起,我就与你母亲断绝了关系,所以如今你我并无关系。”
“是么?”黎青鸾嘴角却是挂着笃定的微笑,她向前一步,正巧看到了香炉前供奉的牌位,牌位之上空空如也,什么字都没有写,“那祖父为什么还供奉着母亲的牌位?”
“牌位之上空无一字,你又怎知是你母亲?”裴老将军冷冷道。
“祖父可知,我为何选择今日前来吗?”黎青鸾不答反问。
裴老将军看着那牌位,神情竟有怔愣之意。
“因为今日是我母亲的忌日,我猜祖父一定会供奉母亲牌位,因而斗胆前来,如今一瞧,果不其然。”黎青鸾看着空无一字的牌位,“祖父也在想我母亲吧。”
裴老将军看似毫无反应,可白花花的胡子却是一颤。
他站了许久,不说话。
黎青鸾就这般等着他,等着他先开口。
终于,在天蒙蒙亮时,裴老将军才上前,爱惜地摸了摸牌位:“你想问什么事?”
“母亲是不是真的由父亲害死的?”黎青鸾问。虽是率先看了谢霁递来的卷宗,可她更愿意听一听沈露安的亲人如何说。
“是。”裴老将军看似很是平静,“当初下嫁时,我千叮咛万嘱咐,武安侯目的不纯,让她莫要被蒙了心智。可她不信,非要嫁。我一气之下说她要嫁,就与她断绝父女关系……她答应了。”
接下来的故事便有些老生常谈了,可正是因为老生常谈,才显得更加血淋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又是怎样的心境。
刚成亲时,武安侯对待裴念慈尚算宠爱。因为炙手可热的骠骑大将军还令武安侯想要仰仗,可谁知裴念慈为了嫁给他,竟是不惜与裴老将军断绝父女关系,让武安侯一时间束手无策,只得先同裴念慈虚与委蛇,可随着天仪帝对这位赫赫有名的骠骑大将军的忌惮,裴老将军逐渐遭受冷落,直至失势。这下,武安侯彻底露出了真面目,他开始瞒着裴念慈养外室。
这外室便是陈佩兰,陈佩兰使尽手段进入了武安侯府,武安侯将她纳为妾。也就是此时,陈佩兰为了除掉碍眼的裴念慈,污蔑裴念慈私通。可恨的是,武安侯竟是查也不查,毫不犹豫地相信了陈佩兰。
为了维护他所谓的面子,他开始在裴念慈的饭菜里下药,神不知鬼不觉地让裴念慈死在了那最为平常的一日三餐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