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临江王府,现在的太子居所,也是非同凡响的敞阔,比之四世同堂的卫家,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要更冷清些。
毕竟只住了一个人,且一年前还是幽禁之地,再怎么修缮,也掩不住某些地方的荒寂。
卫家三人跟随侍婢一路斗行,至正厅,稍作等待,便见一人从内侧门转出,身后跟着一侍一婢。
其人着一身墨青常服,胸前绣蔓草团圆纹。窄袖,革带,白珮。束簪冠,昂藏七尺。丰神俊逸,光华内敛。
厅下的苏清方并没有第一眼认出此人身份,实在是他出现得太悄无声息,哪怕在卫家,重要如老夫人驾到也有仆婢提前通告。
身前的卫源已经躬身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见势,苏清方也连忙屈膝欠身,小声应和,隐了两个字,方才跟上他们的话音:“参见殿下。”
“不必多礼。”太子坐在席,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入座,有点鼻音。
形容举止,镇定从容,有一股不怒自威的严峻,令人望而生畏。
苏清方第一次见识天家威严,不禁敛声屏气,礼数周全地坐到下第三位,捧过侍女奉的茶。
——千岛雪芽。产自苏清方的家乡,江吴一带。香气清雅,滋味鲜醇,是绿茶中的上品,唯雨前一茬,仅供宫中。
以此待客,不可谓不奢华。但苏清方不甚爱绿茶,觉得太苦。
苏清方小抿了一口,只听上座的卫源率先开口,声音微紧:“听闻殿下感了风寒,微臣特来探望。”
“无碍,”太子颔,淡淡道,“今日休沐,有劳卫大人挂心了。”
卫源摇头请罪:“是臣治家有失,害殿下落水……”
砰啪——
卫源的话还没说完,邻座猝然响起一声杯子摔地的声音,雪色的白瓷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
众人的目光聚焦。
还在手抖的苏清方在数道注目中缓缓抬头,对上面南而坐的太子李羡,僵硬地莞起嘴角,给出自己生平最真心的赔罪笑容,道:“茶好烫……”
听来有些欲哭的委屈。
黛眉微蹙,红唇微抿,欲泣不泣,别样惹怜。映着她一身,浑似一朵含露桃花。
一旁的卫源却心如槁木。他说自己治家不严,不是真的要太子觉得他卫家没有法统呀。管不住鸭子尚能说一句牲畜无知,管不住人可怎么说。苏清方一向进退得宜,怎么今天就摔了杯子。
卫源连忙告罪:“殿下恕罪,表妹不懂礼数。”
“是仆婢之失,”李羡面不改色,抬了抬手指,示意身旁的灵犀,“叫重新沏来,不要太烫。”
不过须臾,新茶奉上,温热适中。一口入喉,暖胃煦脾。
苏清方却心内怆凉。
娘耶,清明那天她推进水里的鬼,竟然是当朝的太子殿下,还害他感染风寒。
辱没皇族,可诛九族。
那真是太好了。
卫滋,还有她那杀千刀的长兄苏鸿文,可以给她陪葬了。 苏清方苦笑。
可她才十八岁,不想死啊啊啊——
能不能只让卫滋和苏鸿文死啊。
苏清方又偷偷抬眸,瞥了一眼座上太子,见他神色如常,猜想他大概没认出那夜是她。
为数不多的好事了,苏清方暗想,抿了一口茶,试图压压惊。
压不住,脚在抖。
***
一整场面见,苏清方是坐立难安、踧踖不宁,只一个劲低头饮茶,盼着这次拜谒快点结束。
绿茶喝多了,感觉嘴里都在苦。
李羡和卫源实则没聊几句私事,后面全是国政,一个说一个应,细大不捐。
李羡有条不紊道:“八月的秋闱,离现在已不足半年,还有来年的春闱,礼部要慎重准备,不要懈怠。科举为国取仕,是头等大事,务必保证一切顺利。”
卫源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