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玖心中感叹不已,于是稍微登岛半日,以作凭吊。
至于当日依然晴空万里,终究无言而退,就不必多言了。
这还不算。
四月下旬,赵官家继续向北行了两日而已,在与郭药师父子的押送队伍错开之后,抵达了宗州靠北的石家店地区,却又再度有本地士人觐见,告知了这位官家,说是此地某处海中另有碣石,而且周围还有秦皇当日出海求仙遗址,常有古钱瓦当出现云云。
原本已经有些麻木的赵玖三度诧异去看,果然亲眼看到海中有两座大石耸立,颇合碣石之语。
半日后,其人再三无言而退。
其实,自昌黎的碣石山,到榆关外的秦王岛,再到眼下的海中碣石,前后都是挨着山海道,依次相距不过数十里……略有讹传也是正常的。
而且,便是不论讹传,依次秦皇、唐宗、魏武传说,也没什么矛盾的,甚至颇合古意,配合着赵官家此时摧枯拉朽,荡平天下之意,也有几番对照的说法。
说白了,就眼下这个天下大势的情状,还不许人家赵官家来诗词,蹭一蹭那三位的热度了?
不想蹭的话,为啥一路打听碣石呢?
只是不知为何,这位官家似乎没有找到属于他自己的那片碣石罢了。
四月下旬,赵宋官家继续北行,进入锦州,菊花岛就在眼前……岛上的大龙宫寺主持早早率岛上僧俗渡海在陆地相候。
不过,也就是赵玖准备登岛一行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不算意外的消息——因为岳飞的进军,女真人的逃亡部队避开了辽阳,选择了从临潢府路绕道,往归黄龙府、会宁府,而当他们在大定府决定转向时,又因为东蒙古骑兵与契丹骑兵的一次迫近追击,直接引了一场草木皆兵的内讧。
内讧后,大部分渤海人与部分辽地汉儿脱离了逃亡序列,自行往辽东而去,并且试图与岳飞联系,请求降服。
当然,赵玖目前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得知金国逃亡大队第一次大规模内讧的同时,逃亡队列中的新麻烦似乎也就在眼前了。
“秦相公怎么看?”
临潢路长宁城,一处略显狭窄的院中,沉默了一阵子之后,完颜希尹忽然点了一个人名。
“下官以为希尹相公说的对,接下来必然还要出事。” 秦桧束手坐在希尹对面,闻言面不改色。“因为再往下走,便是要顺着潢水而下去黄龙府了,而契丹人、奚人祖地皆在潢水上游,宋人又许了契丹人与奚人在临潢府故地自治,耶律余睹更是已经率契丹轻骑出塞……免不了又要分道扬镳一场。”
“我是问相公该如何应对,不是让秦相公再将我的话重复一遍。”完颜希尹素来严肃认真,不过此时这般严肃,不免更让气氛紧张。
“不错。”
越往北走气势越足的纥石烈太宇也含笑出言。“秦相公智计过人,必然有好法子。”
“如今局势,计策不能说没有,但也只是计策罢了。”秦桧仿佛没有听出来纥石烈太宇的嘲讽一般,只是认真作答。“真要是操作起来,谁也不知道是什么结果。”
“尽管说来。”
大太子完颜斡本在上方瓮声瓮气插了句嘴,却忍不住用一只手按住自家流泪不止的左眼……那是之前在大定府内讧时夜间仓促被火星溅到所致,不是什么严重伤势,但在这个逃亡路程中却又显得很严重了。
“如今局势,先下手为强是断不可取的。”秦会之依然言语平静。“无外乎是两条……要么诚心以对,光明正大在分道两走;要么,想法子挑拨一下奚人与契丹人,再分道两走……前者取一个赤诚,后者取一个后路妥当。”
院中气氛愈艰涩。
而停了一阵子后,复有人在院中角落窃窃起来:“耶律马五将军是忠臣良将,不能依靠他吗?”
“不错,请马五将军断后,或者约束住队列中的契丹人、奚人……”
“马五将军之忠勇不必多言。”
还是完颜希尹义不容辞的将局势尴尬之处给点了出来。“但事到如今,马五将军也拦不住手下人……不过,也不是不能倚重马五将军,依着我看,倒不如主动劝马五将军带队留在潢水,自寻耶律余睹做个富贵,这样反而能使我等后路无忧。”
“这也是个法子,但同样也有坏处。”秦桧努力接口道。“自去年冬日开战以来,到眼下兵不足五千,军中无论族裔,不知道多少人纷纷而降,唯独马五将军始终如一,堪称国朝典范……如今若让他带契丹人留下,从实际上来说当然是好的,但就怕会让朝中最后那口气给散掉……传出去,天下人还以为大金国连个外族忠臣都容不下呢。”
这番话说的非常明晰,而且说实话,甚至有些明白过头了。
莫说完颜希尹、乌林答贊谟等明白人,便是大太子完颜斡本、纥石烈太宇,以及其他诸如挞懒、银术可、蒲家奴等其他大臣武将也听了个清楚。
就连后面房舍中的小国主夫妇,乃至于一些边缘人士,也都能大约理解秦相公的意思。
先,人家秦会之当然是在提醒人心的问题,要这些金国权贵不要拿耶律马五的忠义当什么可利用的东西。
其次,却也是在拿耶律马五暗喻自己,要这些人不要轻易抛弃他秦会之。
否则,人心就彻底散了。
当然,这里面还有一层隐含的,只能针对寥寥几人的逻辑,那就是眼下这个逃亡朝廷是借着四太子主动殉国的那口气,借着大家求生北走的那股力来维持的,平衡其实是非常脆弱的。而这个脆弱的平衡,则是由希尹-国主-乌林答贊谟,外加耶律马五的部分兵马以及国主对几个残余合扎猛安的控制力度来决定的。
一旦将军中宿将耶律马五再抛下,那大金国不用等着契丹、奚人对女真的一波内讧,女真自家都要先内讧起来。
“话虽如此。”还是希尹一人认真探讨局势。“可有些事情如今根本不是人力可以控制的,咱们只能尽人事而无愧于心罢了……秦相公,我问你一句话……你果真要随我们去会宁府吗?”
秦桧毫不犹豫点头以对:“事到如今,唯有这一条路了……赵官家容不得我……还请诸位不要相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