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瑜,我是沈非,我和邱凌就在门口了。现在,我们可以进来吗?”我站在那栋别墅的门口,冲着前方开着的地下室的门喊道。
“等我准备一下吧。”瑾瑜的声音从那闪着烛光的阴暗世界里传来,声音一反常态的清脆,宛如单纯,又宛如无瑕,“一会儿我喊你们。”她又补上了这么一句。
“哦!”我应了,紧接着,现汪局所说的那红色光点果然出现了,在我前方不远处的墙壁上闪烁了一下。如果不是他们之前给我提醒过,我还真的不会注意。
“沈非,我只能给你2o分钟。”这是汪局在我走向邱凌囚车之前对我说的一段话,“对方已经杀死了一名受害者。在她看来,再多杀一个、两个都无所谓了。所以,我同意你领着邱凌进去,这是一次有极大风险的赌博。”
“汪局,我能够说服她的。”那一刻的我这么回答道。
“沈非……”汪局摇了摇头,“以前,或许我会相信你。但现在的你……”他顿了顿,似乎在考虑接下来的话是不是有必要说。
半晌,他再次看我,表情凝重。
“沈非,之前的开商已经把图纸了过来,特警队的狙击手现在也找到了一个比较好的角度,能透过地下室另一边的一块小小玻璃,尽可能地瞄进地下室更多的区域。如果……”这位老警察顿了顿,“如果你觉得搞不定的话,那么,退一步的目的,就只是让嫌犯的身体能够出来一点点,让我们的狙击手有机会将她一枪击毙。”
他身旁的另外一位身材高大,穿着特警制服的汉子补了一句:“从你走入别墅开始,你就会看到一个红色光点偶尔闪一下。你进入地下室以后,那光点闪到的最深处的位置,便是我们的狙击手能够射杀嫌犯的射程极限。”
我那搭着单肩包的手紧了一下,包里面,有我想送给某人的小小礼物。它是否珍贵我不得而知,但它应该是沉重的。接着,我没有反对,冲他俩点头。因为,我必须要接受的事实是,对罪恶的一丝丝放纵,换回的便是更为可怕的后果。这是连李昊这种代表着正义的人,都无法幸免的。而瑾瑜,她又是否是罪恶呢?
我必须承认,答案是。
“好了,你们进来吧。不过,我不希望看到你们的时候,还有其他人也出现在我视线中。那样,我会不开心的。”乐瑾瑜的声音从地下室传来,与最初我所认识的她的声音相同,如同初入世,清脆、响亮。
“沈非,看来你说的是对的。”邱凌笑了,“不是每个恶魔都和我一样,要装成一个神神秘秘的模样。”
说完这话,他身子向我倾了倾,在我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如果一会儿地下室里出现了你不可能想到的场景,希望你能够保持镇定。”
我“嗯”了一声,对身后的赵珂以及那几名严阵以待的武警看了一眼。赵珂冲我点头,往后退了一步。
“瑾瑜,我们进来了。”我将之前放入口袋的那瓶依兰花精油的瓶盖拧开了,洒到自己衣袖上。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或许,或许瑾瑜会喜欢吧。接着,我朝前迈步了。邱凌没落下,铁链声响起,他脚步依旧细碎,那“哗啦啦”的声响也越细碎。
“哗啦啦!哗啦啦!”几年前的那个下午,我端坐在看守所的审讯室里,邱凌一步步走向我的世界……而那会儿的文戈,生活在我那间紧锁着的房间的小小盒子里。而那会儿的乐瑾瑜,刚拿到即将调到海阳市精神病院的调令,满心欢喜。
世界,或许在那天就已经做好了预设。看起来毫无交集的三个人,因为爱与恨而萦绕到了一起。之后,这三个人的人生,纠缠,纠缠……
邱凌最先踏上往下的阶梯,铁链也变换了节奏。我跟在他身后往下行进,感觉如同从人世逐步走入地下。而地下,又会有什么呢?死去的人们,与变成了魔鬼的天使吗?
“又见面了。”走入地下室的邱凌语调轻松地说道。
“是的,又见面了。”回话的瑾瑜,坐在地下室最深处的一把深红色靠背椅上。而她的身边,还摆着另外一把一模一样的靠背椅,在那张靠背椅上……
我大口吸气,大口吐出。我不知道这一刻我衣领上别着的摄像头的另一端,刑警们看到这一刻我眼前一幕时,是否会不寒而栗。
应该不会,因为……因为他们并不认识一个……一个叫作文戈的女人。
“瑾瑜,你疯了。”我明显感觉到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颤抖得很厉害。但我没有断断续续,也没有抓狂流泪,“瑾瑜,你真的是疯了吗?你怎么做出了这……”
“有什么问题吗?”这一刻的乐瑾瑜,穿着素色有着花边的长裙,银色丝上还别着一个闪着光的夹子。她笑着,宛如纯真,宛如无邪:“我觉得做得挺好的,是请工艺美大的一个老教授做的。”
说到这里,她抬起手,伸向旁边靠背椅上的“她”:“不像吗?沈非,这难道不是你魂牵梦萦的文戈姐吗?”
我不懂如何接话了。我眼前所见的画面,这一刻怎么会显得如此诡异?又怎么如此令人毛骨悚然呢?
那张乐瑾瑜身旁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穿着蓝色牛仔裤与红色格子衬衣的真人蜡像。而这蜡像所临摹的人,是文戈。
是的,和乐瑾瑜一起端坐在地下室角落靠背椅上的是一个蜡像,一个文戈的蜡像。
邱凌的笑声,在这有着烛火闪烁的诡异环境中,显得越令人恐惧:“嘿嘿!沈非,之前你不是说乐瑾瑜不会像我一般变态吗?目前看来,我远不如她才对。”说到这里,他望向了乐瑾瑜:“假如我没猜错,在你心里,这蜡像一度是有生命的吧?也一度是你倾诉自己对沈非爱意的对象吧?” 瑾瑜在笑,笑如花,如画。但银丝与红色椅子交辉,又令这如花的画面分外异常。
“难道,就允许你们捧着她的骨灰哭泣,不允许我对着她的蜡像说话吗?况且……”瑾瑜的手在文戈的蜡像上掠过,“况且,你又怎么知道文戈的灵魂不会偶尔停留到这里,来听我的话呢?”
“所以……”她语气猛地变了,“所以今晚这地下室里,可能并非只有我们三人,而应该理解成为有四个人。这第四个人,便是你们这两个臭男人此生的最爱——文戈。至于她们嘛——”她朝一旁地上横躺着的三名紧闭着眼睛的女精神病人,以及一捆灰色的雷管瞥了一眼,“放心吧,她们听不到任何一个字,也不会出任何声响的。”
“瑾瑜,放人可以吗?然后,我领着你出去自。我会给你请律师,也会领着你去做精神鉴定。我依旧相信,你堕落的程度不深,美好的未来,还是有机会眷顾你的。”我咬了咬牙,张口说道。
“听起来似乎挺好的。”她笑了,依旧如花,如画。接着,她的鼻头抽动了几下,“嘿!看来,沈医生您还为了说服我陪你走出去,特意喷上了能够迷惑情窦初开少女的精油。可惜的是,我如果依旧选择不归呢?”
我再次咬牙,吸气:“瑾瑜,我可以等你,也愿意候你。我没有给予文戈的一生一世,或许可以给予你。”
“滚!”她厉声喝止,“我不在乎,沈非,我压根就不在乎。你不要以为自己真的那么伟大,也不要以为自己就是无私与代表着光的使者,想用你的悲悯与恩泽抚慰别人。你以前不是想用你自以为是的光芒拯救邱凌吗?结果呢?而此时此刻,你又想来拯救我吗?”
“沈非,一般这个时候,心理医生都应该说上这么一句——乐小姐,我们能谈谈你的童年吗?”邱凌冷不丁地这么穿插了一句。
“是吗?”乐瑾瑜冲他扭头,“我的童年如何呢?我的童年如何呢?”
她抬起手,拨弄了一下头:“邱凌,你不是总觉得自己悲惨吗?但实际上呢?所以,你之前每一次跑到我面前,如同一只可悲的老鼠一般,说着你那些自以为悲惨的过去的时刻,在我看来,不过都只是如同某位哀伤着的怨妇为赋新词的强说愁罢了。是的,是我一步步引诱出了你心底的恶魔,指引着你走向沈非的世界,最终,放出了梯田人魔这么个猛兽。但真实的你,从小有家人疼爱,有家人管教。之所以你会一步步走到现在这步田地,最大的问题还是你咎由自取。你心中有洪水猛兽,才会有最终的放肆暴虐。”
“但……但是我呢?”她那在文戈蜡像上摩挲着的手收回了,并捏成了拳头,紧紧地,紧紧地将真实的她深锁了,“我并没有选择成为罪恶的化身,也只是想要拥有别人能够拥有的普通生活。我努力地学习,学习包容,学习感恩。我敞开心扉,让阳光走入我的世界,以为能够驱散内心深处的负面情愫。沈非……”她开始扭头向我,眼眶中有了晶莹的闪烁,“沈非,你不是接待过很多很多来访者吗?你不是弗洛伊德的虔诚信徒,坚信创伤都能够被抚平的吗?那么,为什么我这么这么努力了,也这么这么感恩了、包容了,到最后,我依旧一无所有,最终蜕变成今夜这个模样了呢?”
我摇了摇头,将视线缓缓移动,望向了在烛光中诡异无比的文戈蜡像的双眼。我再次吸气,也再次深深呼气。这一次,我并没有思考应该如何用专业知识与技巧,来对眼前的人儿进行疏导。
“你心中有光,哪儿都是天堂。”我小声说道,“这句话,相信我们都熟悉吧?”
“有点土。”邱凌点头。
就在这一刻,在距离乐瑾瑜座椅往外大概4米远的位置,红色光点出现了,并转瞬消失。
我的心如同被揪了一下,话语继续:“这是心理咨询师们最喜欢说的一句话,也一度是陈蓦然老师在每一届新生的第一堂心理学大课上,都会大声说出来的句子。但实际上,我们又有谁能够真正明白这句话呢?”
“我觉得我一直能够明白这句话。”邱凌一边说着,一边朝前迈步了。在他的前方,有一个小小的不锈钢架子,架子上,有一个黑色皮袋。解剖刀的银色长柄,在那皮袋外闪烁。
“但你,我,包括她,又有谁能够真正做到呢?”邱凌抬手了,将那铁架朝着乐瑾瑜那边推了推。他没推很远,却正好推到了之前那个红色光点出现过的位置。也就是说,如果乐瑾瑜走到这不锈钢架的位置,那红色光点正好能够瞄到她的头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