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边说边抬起手看了下表,最后讪笑道:“不过,李警官说的也没错,太晚了。沈医生,明天能一起吃早餐吗?我走出风城医科大后,曾经在苏门大学心理系旁听过半个学期,所以,我应该算是你的学弟了。作为苏门大学的校友,很期待能与师兄好好聊聊。”
我点头,但依然没出声,将脸转向一旁。其实,我并不抗拒与他接触,只是,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联想那位满头银的女人,以及她那与乐瑾瑜很像的脖颈。甚至,因为岩田的出现,让我今晚最该关心的梯田人魔,似乎都没那么重要了。
“那明天早上8点顶层的露天餐厅见吧。”岩田冲我做了一个挥手的手势,转身朝后面走去。我这才有了松懈的感觉,并正眼望向他的背影。瘦高,挺拔,步履有节奏,手臂摆动非常有力……这些,都说明他是个情绪稳定的人。但,为什么他在这甲板上会大声叫嚣,并频繁使用夸张的肢体语言呢?
只有一种可能,他想让人对他产生误解。
我再次想起自己在看守所第一次见到邱凌时的那个下午。那天,我故意大声说话,想展现一个愚笨与自以为是的自己,目的是让邱凌觉得我不过如此。我想,这可能也是今晚岩田想让我对他定义的吧?只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我低下头,不再细想这些可能只是我多心的细枝末节。渐渐地,我开始有了一种莫名而来的酸楚,感觉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在不断地重演而已。接着,我转身,随意地望向船舱的某处。就是这么随意一瞥,让我脊背一凉——因为,因为我看到了一片闪亮转瞬即逝,而那片闪亮的位置,似乎正是我与邵波走出舱房时,灯光扫射过来的方向。
有人在观察我?这个念头令我突然惶恐起来。但紧接着,我插在裤兜里的手正好触碰到了装药丸的小盒子。
或许,我还是太敏感,就如同一位爱妄想的精神病人不时担忧着被迫害吧?
道理懂得太多,反而会让自己无法好起来——这,可能就是我目前的状态吧?
“沈非,你还好吗?”李昊朝我走了过来。他依然目光炯炯,我能从他凝重的神色中解读出今晚的这起命案,可能真的不那么简单。所以,他会透露出一种信息,他在寻思要不要让我知悉。
“还好吧!”我挤出微笑,将目光从那“可能有偷窥者”的方位移了回来。
“嗯!我敢断定,今晚这起命案是一起谋杀案。”李昊咬了咬牙,“凶手的身份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凶手是邱凌的崇拜者,毕竟当日他的案件被媒体报道后,梯田人魔成了不少心理阴暗者膜拜的神。他们模仿梯田人魔的作案手法,却又因为害怕,不敢太过张扬,最终选择了将现场伪装成意外的模样。”李昊说到这里顿了顿,再次看了我一眼,应该是在揣摩我接受这些信息的反应。 我暗地里将呼吸拉长,保证自己情绪足够稳定,并勇敢地望定李昊的眼睛。
李昊继续:“而第二种可能,那就是凶手是……”
他叹了口气,最终一字一顿:“凶手就是邱凌。尽管,尽管现场有一副想混淆视听的黑框眼镜。”
“黑框眼镜?”站在我身后的邵波插话道,“你说现场有一副邱凌戴过的那种黑框眼镜?”
“是的!”李昊没有望向邵波,他的眼睛依旧盯着我,“现场留下了一副属于邱凌的黑框眼镜。”
犯罪心理学
针对妓女的连环杀手有很多共性:他们都有正当工作,有妻子、孩子与房子,甚至还有稳定的朋友圈,并能够和周围的人保持良好的关系。
最为臭名昭著的“绿河杀手”加里·里奇韦——这位在华盛顿州杀死了48位妓女的恶魔,曾经有一段时间挨门挨户地拜访邻居,要求他们皈依上帝。同时,他也是同事们口里合群、友善、耐心的同事。
2oo3年11月,54岁的加里·里奇韦被判处死刑,他所犯下的罪孽,都是生在2o年前的杀戮。在1982年至1984年的两年多时间里,他勒死了几十位可怜的妓女,并将她们的尸体丢弃在树林里。里奇韦将那地方叫作“树丛”,还会定期回去,猥亵已经腐烂的尸体。
里奇韦的案例现在世人皆知,他之所以在犯案2o年后才被绳之以法,是由于他某些小小的心思。在美国的警方术语中,里奇韦这种赋予犯罪现场虚假寓意的行为被称为“布景”。他会细心地在弃尸现场留下口香糖或者烟头,用来误导警方。而他本人既不抽烟,也没有嚼口香糖的习惯。他还会修剪受害者的指甲,以免留下证据。甚至,他曾经在一个受害者的尸体上摆满香肠、鱼和酒瓶,制造出类似“最后的晚餐”的场景,以迷惑警方,让警方以为是另类崇拜的邪教徒做的恶。
那么,生在甲板下方楼梯位置的凶案现场,有一副邱凌曾经戴过的黑框眼镜——这一线索,在李昊看来,很明显就是凶犯用来迷惑人的“布景”了。
“我比较倾向于第一种。”邵波往前迈了一步,嘴上的香烟闪着的红色光点很耀眼,“应该是邱凌的模仿者,毕竟像邱凌这种心思缜密的家伙,不可能留下这么大的bug。”
“嗯!我同意你的观点,但也请你想想,邱凌早已不像最初那样躲藏在暗处与我们周旋了。我们是否也可以猜测他留下这副眼镜就是给我们的宣战书呢?”李昊望着邵波嘴上那支烟咽了一口唾沫。他在戒烟,为了与赵珂生个健康的孩子。
“他根本就不需要眼镜。”我喃喃说道,“在每一次真实的他呈现在我眼前时,他望向我的眼神,都是跳过镜片的。邱凌天生就是那种具备锋芒的人,尤其是他大学毕业后逐步将禁锢自己的枷锁解开后。但他童年时期的经历又让他明白,属于他的嗜血因子释放后,会让他无法保留他想要的低调生活。所以,他选择了眼镜,而且是一副度数不低的眼镜。换句话说,他每天透过镜片看到的世界,都是模糊的。那么,他所呈现出来的平凡与不起眼,不过是因为他无法看清而已。”
我再次望了望有过闪光的方向,但这次眺望并没有什么收获。或许,我依然无法让自己保持足够的平和与冷静吧!接着,我回过头来说:“李昊,我同意你的观点。邱凌知道我在这艘船上,他回来了。并且他将用来混淆视听的最后一层伪装——眼镜抛弃了。”我深吸了一口气道:“他是要告诉我,战斗,再次开始了。”
“沈非,”赵珂在我身旁小声说道,“很晚了,或许,你该回房间休息了。”
“为什么要我回去?难道你不觉得今晚是邱凌吹响的号角吗?”我有点恼怒地望向赵珂。
“沈非,赵珂说的没错。”李昊伸出手搭到我的肩膀上,“我虽然不能像你一般洞彻人心,但我是警察,我也会观察。你说刚才那番话时,我一直盯着你的眼睛,看着你努力装出来的镇定与冷静。很遗憾的是,你的身体是诚实的,你的眼皮不时抖动,说话时呼出的气流也在微微颤。那么,这种状态下你对邱凌可能要出现的判断,能够客观理性吗?”
我连忙避开他的眼神。是的,我是一位心理咨询师,作为这个行业的执业者,个人素养上排在第一的便是——必须客观看待案例。
我做不到!我的世界里,邱凌无处不在。我甚至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而眼前关于梯田人魔的种种疑点,都不过是我脑子里虚构出来的幻象而已。
“沈非,要不我先陪你回去吧!”邵波问道。
“我不想走。”我小声应着,继而抬起头来,“我不能一直这样下去,逃避不是办法。李昊、邵波,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也希望我好。可是呢……”
我顿了顿,嘴角往上挤出一丝苦笑:“可是我自己就是一位心理医生,我治好了那么多心理疾病患者,却治不好自己。原因很简单,那就是所有的迂回与引导,在我的多疑与惶恐中,都是没用的。因为我懂这些,对这些伎俩也能够驾轻就熟,不过是我以前治疗别人的方法而已。嗯!真的谢谢你们,但我需要面对,不能逃避。因为能治好自己的方法便是让自己强大,让潜意识里那个自信的自己再次回来。”
“沈非,可我们真的很担心你。”赵珂摇了摇头,“你选择坚强面对没错。但是你要知道,最坚硬的武器是不会弯曲的,只会折断,用毁灭来诠释自己的不愿意低头。沈非,我们怕你会疯癫。陈教授和安院长都叮嘱过我们,不能让你再受刺激了。你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了。”
“可能吧。但我觉得,我的明天只有两种可能性——疯魔抑或理性到极致。这两种可能,不管是哪一种被实现了,我都不会像现在这么憋屈与痛苦。”
我再次努力展现出职业化的微笑,望向面前关心我的人:“所以,希望你们让我痛快一次,可以吗?”
赵珂继续摇头,张嘴想要再说上两句。这时,李昊搭上了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再说话。接着,李昊瞪了一眼再次点上香烟的邵波,对我笑了笑:“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为什么我还不明白呢?”邵波在我身旁嘀咕道,“不过,给你个痛快倒应该容易吧!”
就在这时,一直没出现的八戒,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快步走到我们几个人身边,神色有点奇怪。见八戒出现了,古大力似乎舒坦了不少,凑了过来。
八戒对我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左右看了看,见不远处的船员只是在安静地清理现场,并没有注意我们,便压低了声音,表情凝重得有点夸张:“货舱里有奇怪的东西。嗯!我想,我们需要下去看看。” 古大力来劲了,大脑袋伸了过来,小眼睛眨巴眨巴着说:“我就知道外星人是真实存在的!”
八戒很郁闷,白了古大力一眼:“别闹!”
古大力见八戒表情严肃,更加急了:“难道,难道是怪兽?”
原来,在之前的那段时间里,八戒并没有围在人堆里看热闹,反而和一个负责管理行李舱的船员搭讪上了。对方是河南人,八戒很高兴,非得说自己老家山东和河南是老乡,还说了中原一家亲什么的,握着人家的手就差没挤出两滴眼泪了。对方见八戒一副智力不高的模样,穿戴也算考究,掏出的烟一包抵自己抽的一条,自然愿意结交这种典型的愚笨土豪,便和八戒瞎聊起来。
聊来聊去,八戒就问:“这货舱里是不是有啥不对劲?”
对方说:“这不明摆着不对劲,摔死了个喝醉酒的,尸体摆在那里你看不见吗?”
八戒点头,若有所思,并小声嘀咕了一句:“可能有啥真正稀罕的地方,你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