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钲大为奇怪,道:“那些读书人为何要骂皇帝?”
那老婆婆道:“那些读书人说皇帝得位不正,但我们老百姓呢?但求日子过得稍好些,一顿三餐能吃饱肚子,家里还有存余,就心满意足了。以前我们收一石谷子要交三斗的税,现在只要一斗半,比以前少交了一半,这一斗半是不是就算老百姓的富余呢?百姓有香喷喷的白米饭吃,就是从这里来的呀。现在朝廷严令不准富豪强卖强买百姓的口粮田,不论怎样,只要勤耕善织,一口饭还是有吃的。小哥儿,你说这难道不好吗?”
李钲听了这番话,不觉呆呆发愣。
那老婆婆又笑道:“当今天子已下了圣旨,只要有本领的,不论出身,一样可以通过考试去朝廷做官,这和前朝可大不一样了。”
李钲呷了口茶,问道:“村子里的读书人难道不懂这些道理吗,为什么还要骂皇帝?”
老婆婆道:“唉,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他们骂他荒淫无道,为人残暴,连自己的兄弟子侄都不肯放过!”
“是呀,这两件事情总不能说皇帝做得对了?”
那老婆婆道:“我们老百姓倒是另有别论。”
李钲道:“怎么说?”
那老婆婆道:“听说皇帝和皇后恩爱多年,皇后去世,皇帝悲痛得连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大臣劝他重新纳后,你猜皇帝怎么说的?皇帝说:‘我年岁渐高,重新纳后,和新后年
岁相差太大,将来我百年之后,留她一个人独守空房,岂不是耽误她的青春?’由此可见,皇帝并不像那些读书人所说的‘荒淫无道’,反倒是个重情重义的好人呢。至于说他杀人多嘛,哪个皇帝不杀人呢?可他没杀我们老百姓呀!他对老百姓好,不害老百姓,杀多点作奸犯科的人,有什么错?”
李钲一开始听老婆婆说皇帝的好处,心中一万个不以为然,但此时却不禁心中一阵悚然:原来老百姓的看法与自己的想法有着如此大的差别!
两人谈了半天,茶也不知喝在嘴里算什么味道了,用来送茶的点心也吃完了,李钲心中却越来越乱。
走出茶铺,心中一片茫然!他想不到自己的“杀父仇人”唐太宗竟是老百姓眼中的好皇帝,而他却正打算去长安杀掉他,替父母和三叔报仇雪恨!
怀着矛盾的心情,他一路信马由缰,头也越来越疼。他本来还算个天性开朗的人,现在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了。
这日李钲终于走到了楚霸王焚阿房宫的骊山脚下的山谷中。
骊山在京师东面,最多再有半个时辰,就能望见京师长安。他水囊中带的水都快喝光,天气也越来越热。
丽日当空,人和马身上都是汗津津的,十分难过,他想找个阴凉的地方休息一下,四顾一望,山谷里到处是光溜溜的石头,只得跑到一个背阳的地方。
打开水袋喝了三口,也
让马喝了几口。人马休息了半个时辰,上马又行。正在人困马乏时,忽然坐下马仰起头来,向天空嗅了几嗅,李钲知道马闻到了水汽,便也由它。
果然奔不多时,出现了稀稀落落的绿藤,李钲知道前面必有水源,心中大喜自言自语地道:“沿溪上溯,或许有更好的风景。”
于是上马而行,但见沿途溪旁树木渐多,道路渐渐平坦,溪水转弯绕过一片石头高地,眼前忽然一亮。
但见群山掩映之间,花树成堆,花海花山中一片幽深的水潭,水潭西边一条大瀑布从高山飞挂,水花四溅,日光映照,潭边花树参差,倒映在碧绿的潭水之中。
画图美景,令人心旷神怡。树上鸟声啾啾,湖中水浪前后相击,汩汩作响。
他正呆望水潭,忽见潭水中一声浪响,一条洁白如玉的手臂从水中伸了上来,紧接着一位女子湿漉漉地从水中站了起来,露出一身玉白肌肤,漆黑的长发散在水面。
那女子不料一位男子正牵着马站在水边,一声惊叫,赤条条的身躯倏地缩回水底,片刻又露出头来,厉声叱道:“大胆狂徒!你是谁?”
李钲却一时未曾反应得过来,呆呆望着她如花的容颜发愣,半晌没作声。那女子叫道:“还不滚开!”
李钲这才豁然猛省,慌忙转身,不敢再看。片刻只听身后悉悉索索地响动,那女子道:“回过头来!”
李钲缓缓回头,不禁怦
然心动。但见水潭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坐着一位和自己大约同龄的身着湖水蓝长衣的女子。
那女子赤着一双玉足,雪白的踝上套着一对缠丝金圈,十只脚趾恍若绽放的花瓣,正舒雅自在地坐在水边,拿着一把精致的象牙梳子慢慢梳理湿润的头发。
她艳光逼人,令人不敢直视,白色的大石上斜倚着一把弯曲如蛇、形态怪异的宝剑。
那女子一边梳头,一边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忽地嫣然一笑,嘴角露出两个深深的梨涡,嗔道:“你这小贼好大的胆子,竟敢跑来偷看我洗澡!说,你到底看到什么了?”
李钲脸上发烧,讪讪地道:“在下偶经此地,天热口渴,无意中走到这里。冲撞姑娘,实是无心之过,请你多多原谅。”说着躬身行了一礼。
那少女见他说话斯斯文文,有些心喜,不禁噗哧一笑,佯嗔道:“我没问你这个,我问你看到什么了?”
李钲当然不能说他看到了那女子的身体,转念一想,眨了眨眼,道:“我……看见了一把绝世好剑。”
那女子看着他发了一会儿呆,忽地咯咯娇笑,直笑得花枝乱颤,声音悦耳之极,片刻才道:“油嘴滑舌,看你不像是个好人。”
这一句有意无意的话,却勾起了李钲的心事:“唐太宗夺了本该属于父亲的位子,造成人世间一幕手足相残的人伦悲剧,算得惨恩寡刻之极。但他登基之后,却鞠躬
尽瘁,呕心沥血,勤于政事,令四海昇平,百姓安居乐业,不可谓不是明君。我替父母报仇是人伦之常,但杀一明君,继任的皇帝又焉知有没有他这样治理天下的魄力?倘若不是,天下再又陷入纷争和刀兵,我岂不成了千古罪人?如这姑娘所言,我又是‘好人’还是‘坏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