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酆都,他们终于知道了在梧桐山和北杈子山发生的事情的真相。流星子终于回想起了妙真仙子那些不对劲的地方——他什么时候听这个自视清高的女人说过“不是盖的”这种粗陋的话?百川真人也想起了那倒塌的山石间依稀有神像的碎片。
当他们看到那口写着“北”字的棺材时,他们已再没有丝毫怀疑。那棺材上面的字迹与珊瑚屿的那口棺材一模一样。
孟婆推断这样的棺材至少有东南西北四口,被宏元分散在四个方向,如此就算他的本体出了什么问题,他也能借着这些分身复活。这就是他被归一、月华、孟琅和阿块合力击杀后却能死而复生的秘诀所在。
假如他们要彻底杀死宏元,就必须找到这四口棺材。他们已经在宏元身边安插了一只眼睛,为此,孟婆拿出了她丈夫留下的唯一一块神格碎片。
“假如诛杀宏元后老身还能活着的话,”孟婆淡淡道,“老身希望这忘川河不必我再来守了。”
现在,他们已经几乎知道了所有的事情,除了孟琅和那青煞的下落。孟婆笃定地告诉他们孟琅和那青煞都没有死,孟琅的去向她不清楚,但那青煞肯定转世了,因为他是鬼。鬼在忘川,不是消亡,就是转世。
那时候,他们还没意识阿块将成为诛杀宏元的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他们只想着赶紧找到孟琅。可宏元盯得很紧,他们要是贸然下凡,定会被他察觉。就算他们能随便下凡,要在偌大的人间找到孟琅也不是易事。于是,好几个月后,孟琅终于做了那个梦。
在那个梦里,孟琅告诉了他们比目前所知道的一切更为惊人的消息。
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孟琅又想起了那个梦。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可梦里的人,梦里他们说的话,孟琅都还记得一清二楚。
他记得自己梦到了阎罗,他又变成了猫,还是那油光水滑的圆滚滚的模样,两只黄澄澄的眼睛赛大灯。
他记得自己梦到了百川真人,他看起来憔悴了许多,向来严厉的双眼不再锐利。孟琅一看到他就一阵心酸,因为他想到了牺牲的师傅。
他记得自己梦到了流星子。他两眼通红,往日的张狂恣意不再,他眼巴巴地望着他,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
他还记得自己梦到了孟婆。她摘下了宽大的斗篷和裹面的布巾,孟琅这才发现她竟然有一双金色的兽瞳。
他也记得,他告诉他们,阿块是神。
他告诉他们阿块是被宏元杀死的。告诉他们他看到宏元的神格如何回到他体内,如何在他体内生长,他看到了阿块新长出的灵脉,看到了他的煞气如何被他的神格逼走,看到他掌心出现了天灵根。
一切昭然若揭。五百年前阿块死去,五百年前宏元成神,跳下忘川后孟琅终于明白宏元为何要阿块挖去自己的眼,为何要阿块割下自己的头,为何要让他不断地杀人,骗他犯下弑父之罪,因为他要拖延阿块成神的时间,毁掉阿块成神的资格,当神格放弃阿块之后他要第一时间抢走它,可要是他亲手杀了阿块神格会排斥他,所以他让阿块自尽。
所以宏元成了神。所以他才要想方设法杀死阿块。孟琅后来想明白了,在万年国师是故意引他们去见威灵真君的了,因为宏元要借威灵真君的手杀死阿块。可他失策了,阿块变得更加强大,甚至还从他那夺走了半块神格
半块神格!神格就是神的天魂,基于此他才带着阿块跳了忘川。他相信他不会死——他不会死,他不会死!
“他不会死。”满头白发的老人在马车中喃喃,“我已经为他准备好了一切。他必定能活下来。”
开始
马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泥泞的山路上,咯吱咯吱的响声穿过一团团乳白色的晨雾,渐渐向秦家庄靠拢。孟琅靠在车厢上,睁眼望着千篇一律的树枝从车窗边刮过,不断发出沙沙声响,同马车的嘎吱声此起彼伏。
但愿他没有来晚。尽管有阎罗守在那个孩子旁边,可他还是怕出什么意外。他问过马车夫,大约中午,他们就能到秦家庄了。
随着离秦家庄越来越近,孟琅忽然开始好奇起阿块的模样,他转世后是什么样呢?会是个白白胖胖的孩子吗?会是那种一看就很有福气的孩子吗?
他不知道。五十年过去了。对于神仙,五十年不过一刹,可对于他这个凡人,五十年已经是一辈子了。
孟琅闭上眼,思绪再次飘回到五十年前的那个梦。那是一切的开始。他、百川真人、孟婆、阎罗和流星子确立了一个诛杀宏元的、天衣无缝的计划,而在这个计划里,阿块必须活下来。
阿块是最有可能杀死宏元的人。他是天灵根,他先天道德圆满,以至于宏元不得不让他不断地杀人去延缓他成仙的时间,甚至让他犯下弑父之罪。他花了那么多年才毁了阿块成仙的资格,才偷走了阿块的神格,可天道不会被永远蒙蔽,他一碰上阿块,神格就开始动摇。
阿块必须活着。只有他活着,他们才可能杀了宏元。阿块就是宏元最大的弱点。他们必须让阿块活下来。
可阿块魂魄不全,倘若转世,死亡是他注定的结局。幸好他生前杀孽太重,无法直接转世为人,需走完六畜轮回,才能获得再世为人的资格。这个时间,是五十年后。
孟琅以为,自己可能撑不过这五十年,但幸运的是,他活到了五十年后。尽管他的身体已经衰朽不堪,尽管他的每一次呼吸都是垂死的挣扎,可他毕竟还活着。他也幸运地得到了生生丹,得到了充当阿块生魂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