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稚真正“想试试”的是解开红衣女的宿怨,在他看来,一份仇恨的寿命假如长过了人的寿命,它便成了一个人身上的痼疾,理应除去。
秦镇邪的话打断了他的沉思。
“我打算上山。”
他“哦”了一声,有些惊讶但也不太惊讶,老秦不是一个会等在原地的人。“上山了你打算往哪儿走?”
“往前走。”秦镇邪说,“他让我来南杈子山,总不会连条路都不给我指。”
这是一种预感。秦镇邪盲目地相信着山上一定有出路,而且,离南杈子山越近,他越感到难以平静,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在呼唤他一样。
向导对他们上山的决定十分不解。他们所在的南杈子山北面十分贫瘠,除了山羊和雪豹再没什么会光顾这里。
然而,对于国君托付的贵客他不敢怠慢,于是他还是尽职尽责地找了一条勉强能称之为路的小道。这是夏季牧民上山的路,那时候南北杈子山就像一口大锅倒扣在荒漠戈壁上,把热气捂得严严实实,寒冷的北山坡反而成了牲畜的避暑盛地,山坡上稀疏的草甸也能养活它们。
走过这片被星星点点绿色点缀的山坡后,就是望不到尽头的巉岩与积雪。这里就是只有采药人会登足的险要之地了。再往上,就是所有生灵的禁区。
当他们顶着凛冽的寒风爬上一个陡坡时,向导指着对面山上一块闪闪发亮突兀耸立的巨岩说:“那是玄鸟眼,相传玄鸟善飞,天下所有大山它都能飞过,唯独南北杈子山飞不过。于是它在北杈子山上竖起一只眼,看看究竟谁能越过这两座高山。
无论何时只要太阳升起那石头上就会有一个颤动的光斑,那是玄鸟在警告登山者知难而返。可总有人不听话,于是有一年玄鸟眼下传来怒吼,北杈子山的南坡和南杈子山的北坡一起雪崩,那声音十里外的人都听得到。那是玄鸟在发怒,从此,再没有人敢爬过这块巨石的高度。”
向导心平气和地转过身:“大人,我只能陪你们走到这啦。”
在他们一路向西向南的时候,连国的大军已经压至苍羽城下。连国太子与国师齐齐督战,来势汹汹。
他们几乎毫发无伤地来到了苍羽城下,早已归附的卫国借给他们道路和兵马,被赶走的赤狄空出了大片的荒原,其余小族小国看见这支乌泱泱的庞大队伍便瑟瑟发抖,唯恐他们在门前驻留,更不要说去阻拦骚扰了。有探马看到连国士兵用一匹匹好马拖着巨大的木棺,这更坚定小国们的猜测:连国这次是要一打到底了。
太子对获胜志在必得,抵达苍羽后他却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苍羽坐落群山之中,易守难攻,扼守山口的十八座碉堡就像十八个巨人,牢牢地将连国兵挡在凄凉的荒原上。连国的士兵不适应这里寒夜如冬热午如夏的奇怪气候,更不适应接连一个月的漫长行军——他们已经二十年没有打过一场像样的战了。
在几次代价不小的推进后,富有经验的各位老将向急不可耐的太子提出筑堡相峙,作长久计。太子勃然大怒,转身便去了国师帐中。
次日,那些巨棺打开了。从里面涌出的裹缠白布的人偶一下子攻破了九座碉堡,这些人偶不怕锋利的弓箭也不怕陨落的流火,它们叠床架屋搭成梯子爬进碉堡,追逐撕咬每一个活人的肉。
国师说,那是神兵。
在神兵的帮助下连国只花了三天时间就攻破了剩下九座碉堡,当他们终于进入苍羽时屠杀了所有尚来不逃走的百姓和贵族。然而,他们没有发现申国皇室的踪迹。
他们去了湲水,申国最古老的城市。
请神
湲水城内,愁云惨淡。皇室百官携着成千上万的士兵和平民在三天内翻过群山,涉过湲水,死里逃生地抵达了这座小城。这几万人一下子涌进这座平时只有一万人口的小城后,城内拥挤得连块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疲惫的百姓们叠在彼此的身上,男人搂着女人,女人抱着孩子,整座城池成了一口大锅,源源不断地蒸发出热气和臭味。
皇室的处境比平头百姓要好很多——他们至少能睡在床上。然而,此时此刻,申国的两位王子谁也没有睡觉的心情。
他们正在祭祀。
申国信奉玄鸟,传言申国的君主便是由玄鸟和一名女子所生,那孩子一生下来便有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凭着这双眼睛他成为了荒原上最厉害的弓箭手,并最后成了一个部落的首领。那个部落以他的姓为名,当这个部落定居下来,建造了第一座城池湲水时,便有了申国。
在湲水建成五十年后,申国的国君有一夜忽然梦到一只大鸟坠落在山谷,他从梦中惊醒后立即派人去搜寻那个山谷,果有一地黑云翻涌,那是北杈子山里的一个深深的山谷。
他在积雪之下找到了一只奇异的大鸟。那只鸟通体漆黑,冠长三尺,颈长三尺,身长三尺,尾长六尺。申君大惊,认定这便是祖宗玄鸟。
他收捡了这只大鸟的尸体,将其封入冰块,终年供奉在地下冰室中,还在这里建起了新的都城——苍羽。
一百多年来,历代国君都虔诚地敬奉玄鸟,无一例外。可惜后代不肖,如今玄鸟祖宗不得不跟着申国的两位王子离开百年安眠之所,来到了狭小的湲水旧都。
那些裹缠白布的士兵超出了申国上下的预料和常识。他们早已听说连国的国师可通神仙,那些被箭射中被刀砍中也不会倒下的士兵无疑是神兵。后九座城池之所以崩溃得那样快,除了这些白布兵还有申国士兵已经吓破胆的原因。申劲发虽然力陈国师压根不是什么神使而是个厉鬼,这些白布兵都是他炼出的走尸,但他的话丝毫无法打消众人的恐惧,反而增添了新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