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呢,百官有事,都先请示天命司,然后才关白丞相。钱、权、军三要,天命司已掌其二,朝廷侧目,地方惊心,这就是吕相上任时的状况。假如天命司不允许,哪怕是丞相的命令,都很难执行。如今的天命司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装点朝堂的神龛了,它已经成长得太大、太大,变成了盘踞在朝廷中的一头野兽,而国师就是这头野兽的心脏。”
玉无瑕严肃地说:“一开始,父亲并不赞同吕相,他跟你一样,认为天命司的根扎得太深,拔出来的代价太大。可是,在萨楷——就是冯拾遗弹劾的那位天命使的事后,他渐渐改变主意了。你可能不知道萨楷,他是乐州行走天命使,因为在乐州征收草鞋捐、赤脚捐,弄得乐州民不聊生,甚至有人为了逃避这些苛捐杂税砍掉双脚。
他后来在游玩时被一伙山匪袭击,险些被杀,回来后他大发雷霆,四处搜罗匪徒,处死了不少无辜之人,最后引得乐州三千人起来造反,他跟州牧都因此丢了性命。冯拾遗上奏要求陛下严肃处理此事,罪责天命司,可最后呢?陛下只想过好同天节。”
玉无瑕重重地叹了口气,悲哀道:“陛下已经被国师蒙蔽了双眼,沉醉在登仙的幻梦中,而且,他已经坚信父亲是吕党了。父亲认为,现在是他尽匡扶之责的时候了。”
这跟国师跟他说的不一样。玉无忧震惊地望着玉无瑕,好一会,他艰难地问:“那么,你们是想让天命司回到原来的样子吗?”
“不。”玉无瑕坚决地说,“天命司根本不应存在。”
“什、什么?没有天命司?那怎么行?神明会发怒的!”
玉无瑕义正言辞道:“侍奉神明的是连国,不是天命司;决定侍奉神明的是陛下,不是国师。是连国选择了宏远仙尊,将它的威仪带到了山南山北。我们不是因为神明眷顾而立国的,相反,神明是因为我们的供奉才成神。如果神明因为这件事而发怒,它就不配得到我们的供奉!”
“哥!”玉无忧恐慌地喊道,“这是大不敬!”
“我问你,是谁说玷污神明是大不敬的?”
“是景文帝。”玉无忧一愣,沉默了。玉无瑕轻笑一声,斩钉截铁地说:“所以,陛下才是真正的神明,天命司和国师不过是陛下养的一条狗,如今却敢反咬主子,这种祸害,不得不除!”
“但是,现在的国师才刚刚上任”
“他和先国师有什么不同?二弟,冯拾遗的事你还没看清楚吗?要我说,他比先国师更残忍,更阴险。无忧,你不了解天命司,也不了解国师。这些事太危险了,我们原本不打算告诉你,但你既然发现了端倪,我们也没必要遮遮掩掩。你要相信,父亲绝不会仅仅因为党派之异去声讨国师,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连国的兴旺安宁。”
玉无瑕目光坚定,字句铿锵。他眼中燃烧着熊熊激情,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未来。在这种情况下,玉无忧还能说什么呢?他只能离开。他心情沉重,满腹迷茫。大哥说国师阴险残忍,吕相是大义之臣,国师却说吕相权欲熏心,他们都是他敬重之人,他们每一个都说的像真的,那他究竟该听谁的?
国师怎么会是个阴险残忍之人呢?可大哥绝不是听风是雨、乱嚼舌根的人。这其中必定有误会,但就算解开那所谓的误会,他也无法说服大哥和父亲改变立场了。
相反,一旦他为国师说情,大哥他们一定会猜到什么的。如果大哥知道他跟国师的关系,如果他发现自己去梧桐观不是为了祈福玉无忧不敢设想。他觉得自己好像走在一片花丛中,被乱花遮了眼,只顾高高兴兴地往前走,却突然发现自己来到了悬崖边上。他知道自己不该跟国师搅在一起,可他也不愿意现在离开。
他真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他怎么会到这种地步呢?
再等等吧。玉无忧自欺欺人地想,兴许局势不会那样糟。父亲他们不是还没行动吗?没准他们最后会放弃的。
那样,大家都会安然无恙。
破
去往梧桐观的路,已不像当初那样轻松欢愉,这份感情,亦不再只有纯然的欢喜,而是越来越为负罪感和忧虑所裹挟。玉无忧的话少了。他虽然还呆在国师身边,眼中却有藏不住的焦虑。而国师,他好像对这一切无所察觉,也毫不担忧虎视眈眈的吕相。
风吹叶落,秋去冬来,时光静静流淌,玉无忧心中的不安与日俱增。每当他发现父亲不在家,脸上便不自觉地流露出忧愁。他迈往梧桐观的脚步越来越沉重了。
在这紧绷的平静中,娄京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清晨,玉无忧推开门,满目皎白,遍地寒霜,天地间一片静谧,仿佛初生。望着这洁白柔软的世界,玉无忧感到了一丝轻松。突然,一个雪球冷不防砸在他脸上,玉无虞笑着闯进来,嚷嚷道:“快出来二哥,我们打雪仗!”
玉无忧奇怪道:“母亲呢?怎么没陪着你?”
玉无虞气鼓鼓地说:“她和大哥一块去梧桐观求福水啦。娘说山上冷,不带我去,可我的病早就好了。”
福水?对了,每年梧桐观的道士都会收集落在供奉宏元仙尊的正殿上的雪,做成福水售卖。虽然大哥不信鬼神之说,可娘相信。每年她都会去买福水。
“大哥那么忙,怎么不喊我去?”
“大哥说你最近精神不好,要你好好休息,可我觉得二哥你身体挺好呀。”玉无虞抓着玉无忧袖子使劲往外拽,脸都因为用力而皱巴了,“快出来——雪仗——打雪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