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声未绝,众人看到,救出了数十亲兵的张须陀,引率从骑,却竟是再度杀了回来!
李善道等会合了高曦、李君羡、常何等,正在往东追,两下正好相逢。
说是李善道“胆大如虎”,真正如虎的却是张须陀。张须陀马驰如龙,——他没带面甲,只带着兜鍪,花白的长须飘飘,手中一杆丈八长槊,黑黝黝若似乌电,迅疾地猛然刺出,王须达等战斗之余,瞥眼瞧到,这一槊没有刺人,端端正正,刺在了高曦骑着的马的脖间。
鲜血喷溅,冲向天空,这马蹦跳了两下,嘶鸣声中轰然倒地,高曦随着被摔在了地上!
雷般的叱呼压倒了战场上的喊杀声:“吾大隋讨捕大使张须陀也!逃者生,逆者死!”
被围着的数百张须陀的亲兵、其他部曲们激战着大叫:“张公!张公!救俺!救俺!”
西边,骑在马上的李密目睹此状,挽弓而射,再又射死了一个官兵,收起弓矢,抽横刀在手,指向张须陀,慷慨激烈,意气奋发,令道:“既已两出,而复再还,蔑视我辈甚矣!君等孰不山东英雄,逊此五旬老翁乎?谁可杀之?提头来献,千金之赏不吝,子女金帛随任索取!”
“五旬老翁”,张须陀今年已五十二岁。
莫说王伯当、李君羡、常何等勇将,便田茂广、张仁则、李士才、蔡建德等,又哪个不是正当壮年?一群正当壮年、各俱自诩英雄的好汉子,当下却竟被张须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翁蔑视此等?两次突围得出,两次重新杀回!竟如是被他来去自如?事若传出,真的上到李密,下到王伯当、田茂广等,一个个都要颜面无存,只恐怕必定会沦为海内的笑柄!
李密的这几句话,激起了诸将的好胜之心,田茂广等纷纷驰马,率引精骑,悉杀奔向张须陀。
张须陀率众骑,二度入阵,再度救出了数十亲兵,不待田茂广等杀到,已是二度又已出阵。
李善道驰马到高曦落马处,下马,扶起了他,问他:“沐阳,伤何处了?”
高曦吐了两口血出来,勉强答道:“不碍事!还能战!”
李善道顾望张须陀去处,既是心惊,又是不甘,说道:“杀出两回,折还两回,而每次都被他杀出去了?就有这般神勇?”
不远处的王伯当等骑,此时当是与李善道一样的惊骇,他们已没人敢再去追张须陀。
高曦作为一个职业军人,在战场上有他的责任心,虽已摔伤,他坚持着站将起来,以矛拄地,嘶声说道:“郎君,还是得追!不能走了张须陀!他若走掉,今战胜负,尚未可知。”
西边的田茂广等即将赶到。
北边单雄信所亲率的千余部曲,也将赶到。
任谁都能看出,现被夹击在这片战场上的那些剩下的官兵,是不能再救了。
如果再回来救援的话,那来救援的人,——便是张须陀等骑,铁定的也都将会被留下。
李善道咬了咬牙,说道:“沐阳,你先歇息!”放开了他,自上马来,喝令绕马在侧的秦敬嗣等、围聚过来的高丑奴等,“他妈的,单二郎将到,咱们追上去,务将张须陀缠住!”
秦敬嗣瞠目结舌,看着东边,说道:“二、二郎……。”
李善道顾首看之,张须陀与他的从骑,又杀转了回来!
从秦敬嗣、陈敬儿、焦彦郎、高曦、高丑奴等的脸上,李善道看到了他们的不可思议的表情;从李善道的脸上,秦敬嗣也看到了他不可思议的表情。
高丑奴张着嘴,喃喃说道:“郎君,你说小奴痴,小奴看这张须陀才是真的痴吧?”
西边战场上,张须陀亲兵等部曲的喊叫声里,李善道听出了惧怕、感激、信任、爱戴等等情绪,他们仍还在喊:“救俺!张公!救俺!张公!”
说不来的感觉,涌上了心头,李善道望着第三次驰马杀回的张须陀,之前两次张须陀杀回、杀出时的惊喜、惊叹、心惊、不甘等感觉悄然逝去,头一次产生了由衷的赞佩,说道:“真、真……”
陈敬儿说出了他想说的词:“真是个好汉!”
张须陀三度杀进战团,再又一次地救出了些被围的亲兵等部曲。这一次,李善道没有催促高丑奴、秦敬嗣等上去围攻他。放他出去了后,李善道眼睁睁地看着他,第四次地回马杀来!
向北边眺之,单雄信所率之部,距离此地已不到两里;向西视之,田茂广等已然杀至。
王伯当等与田茂广等会合,堵上了战团东边的缺口。
田茂广急与王伯当转达李密的将令,说道:“蒲山公令:单雄信将至,君等可与俺共进,切要赶在单雄信,还有李善道等前,擒杀张须陀!这是头等的显绩,不能相让。”
王伯当等并骑前进在先,他们所引的步卒结成阵,跟之在后,围攻向了四度还战团的张须陀。
高丑奴没等来李善道令他们也向前围攻的命令,奇怪地看了看他,问道:“郎君,咱也上吧?”
驰骋突战在战团中、救援被围困的本部亲兵等部曲的张须陀,凡其到处,李善道、李密两部的战士,没人敢应其锋,俱皆后退,下午的阳光下,此刻的张须陀黄马黑甲,花白的胡须飘扬,长槊无敌,着实威风凛凛,真如天神下凡,——但,东边的合围之势,已然形成。
李善道举起了横刀,目注着战团中纵马奔突、呼叱不断,为救部曲而奋力拼杀的这位五十多岁的老翁张须陀,“亦前围攻”的军令,却迟迟未有下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