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阳,金陵。
察言司,掌受四方章奏。
司吏张峰接过驿使送来的公文,勘验之后,确定完整无损,这才接收文书,签给驿使收文凭证。
公文袋拆开,查看公文类型,紧急程度,递给衙署,然后分门别类,按规制递转。
张峰倒出文书,见是两份,也并不觉意外。
在察言司里,别说一次接收两份文书,更多的也接收过。
张峰拿起一份文书,见是写给户部的,便搁在一旁,拿起另一份文书,看了一眼,不由一愣,揉了揉眼睛。
司令王文卿走来,见张峰如此,脸色一沉:“怎么,一大早就没精神办差了?”
张峰瞪大眼珠子看着文书上的字,又抬头看向王文卿,有些结巴地说:“王司令,这,这句容县衙送来的文书,好是奇怪……”
王文卿冷着脸,威严地说:“有何奇怪之处,该放哪里放哪里,这点事还需要本官教你不成?”
张峰无奈,双手捧着文书从桌案后走了出来,躬身道:“这份文书,这里无处安放啊。”
王文卿伸出手接过文书,怒斥:“四方章奏汇聚于此,何曾有一二不可安放?”
张峰退后一步,什么都没说。
王文卿低头看向文书,封面之上赫然写着:
句容知县顾正臣奏事,转呈东宫太子亲启。
王文卿瞪大眼珠子,抬手揉了揉,定睛一看,我去,还真是给太子的文书。
这顾正臣是怎么当知县的,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
这是奏本,是给朝廷,给皇帝的,怎么能给东宫?
还有,你小子就是巴结太子,想往太子党里钻,也不至于如此张狂吧,公然给太子写文书,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想献媚太子?
地方官员,有事奏知六部中书与陛下,何曾有一人敢往太子府送文书的?
张峰啧啧两声:“这顾知县,还真是一个厉害人物啊。”
王文卿突然想起来,顾正臣不是寻常之人,此人还没去句容,就弄走了一个监察御史和吏部侍郎,在京师也算小有名气。
“哼,再如何厉害,也不能违背朝廷规制。公然献媚太子,投靠东宫,这就是明证,递给皇帝,他难逃一死!”
王文卿严厉地说。
张峰不敢说话。
顾正臣确实坏了规矩,朝堂之上,哪个官员敢公然结交东宫啊,就是胡惟庸胡相,他敢随意扣押地方奏章,也不敢公然结交太子!
这是一件极犯忌讳的事,意味着居心不良。
王文卿性情固执,秉公处事,颇有一身傲骨,拿着顾正臣的文书,就直奔中书省而去。
固执不是傻子,任何文书都得关白中书丞相。
王文卿不敢直接将文书送到朱元璋那里去,那样的结果是彻底得罪胡惟庸。
中书省。
早朝之后,胡惟庸与吏部尚书吴琳议事。
吴琳是个老狐狸,任凭胡惟庸如何暗示,就是不上钩,揣着明白当糊涂:“两淮都转运盐使司王副使欺压灶户,造成一批盐徒,危害河运,现已被陛下革职查办。”
胡惟庸敲了敲桌子,提醒道:“王副使之罪当杀。只是两淮都转运盐使司干系重大,不可长期缺员。吴尚书,松江府通判王庸颇有才干。”
吴琳笑呵呵地点头:“松江府的王庸啊,他确实有能力。说来也巧,镇江知府也叫王镛,此人官声不错。”
胡惟庸盯着吴琳这张老脸,向椅子背里一靠,冷冷地说:“吴尚书,我们话不投机啊。”
吴琳起身,拱了拱手:“老了,不善言辞,还请胡相莫怪。”
胡惟庸端起茶碗,猛地吹了一口,沉声说:“本官听闻,上了年纪的人都羡慕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不知吴尚书羡慕不羡慕?”
吴琳双眸微动,脸上的笑意收敛,徐徐说道:“心向往之,身不能至,胡相助我?”
胡惟庸品着茶,一言不。
吴琳行礼,转身而去。
王文卿刚到中书省,就看到了吴琳一脸不高兴地离开,寻人通报。
胡惟庸看着王文卿,微微皱眉。
此人并不听自己的话,要不然许多文书都不需要递到中书省就能扣下去。
“胡相,这里有一份文书,还需胡相呈报陛下。”
王文卿将顾正臣写给太子的文书递了上去。
胡惟庸扫了一眼,凝眸问:“一个地方知县,缘何会给太子递文书,他难道不知此举会招来杀身之祸?”
王文卿不解,揣测道:“兴许是不适地方,欲求攀附东宫调入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