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二年的杨鹤,周岁五十九,虚岁六十。
《论语·为政》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耳顺,应该是什么话都能听得进去的年纪,然而,单单在女人这件事上,杨鹤不耳顺,一娶就娶了七个如夫人。
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人家张先八十岁还纳十八岁的妾呢,凭什么杨总督不能安度晚年?
这七个如夫人进了客栈之后,立刻就把这客栈弄得乌烟瘴气起来,宛如那青楼妓馆。栀子灯要挂,闺房要布置,床要重新铺,琴棋书画、杯盘碟碗,全部都要有。那些看不入眼的桌椅板凳,通通换掉,买新的。
“店小二,这客栈包了几年啊?”张老樵在柜台前一边喝着酒,一边看仆人们忙里忙外,“我看这银子花的都心疼!”
“哪有几年,也就多说住半个月。这要是住几年,还不得吃黄了你们?”掌柜的出去采买去了,此刻柜台后,店小二正在拨弄着算盘珠子。
“算明白没?这么花,这几天我们给你们的银子够不够?”张老樵呷了一口酒,问道,“要是平常人家,够住个一年半载了。”
“我再算一下,新灯、床被、花梨木的家具……”店小二伸出胳膊,把算盘往空中一抖,又重新拨弄了起来。
“你到底能不能算明白?”张老樵手中的酒喝完了,又去柜台后拿了一坛,打开封口,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这两天的酒,味道有明显提升啊!到底是谁家的?”张老樵拿起酒坛端详道:“不错,不错,这家的酒,味道可以!”
店小二一边拨弄着算盘,一边说道:“老道长,您这是沾光了,要不是杨总督的家眷包了这客栈,您可喝不上这么好的酒!”
“嘿,前两天刚夸过你,是不是飘了?”张老樵看着店小二拨弄算盘珠子的手说道:“进位!进位啊!你到底会不会算账?”
“我们客栈都是小本买卖,哪见过这么一大笔账?”店小二把算盘珠子一通乱拨弄,往柜台前一推,“不算了,不算了,爱多少银子就多少银子吧,反正都是你们结账。”
“既然都是我们结账,那什么,我老头子喝的酒钱也一并记账,如果冒了,全记在那个当官的账上,别找我要。”
这张老樵说的话有意思,既然都是“我们”结账,为什么花销还要记在杨总督账上?
店小二如此一问,张老樵不禁叹气道:“看来你聪明归聪明,但毕竟还是太嫩。我跟你说啊,我们,不还有们呢吗?我如果花太多,影响我们内部之间的关系,容易心怀芥蒂,明白不?”
“明白了!”店小二答道,“就是您老不当家呗!”
“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正在此时,杨鹤的七个如夫人,笑靥如花、叽叽喳喳地从张老樵身边走过,扫了张老樵一眼,然后互相说着悄悄话,又回头看了看张老樵,接着都捂起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真够烦的!”张老樵喝了一口酒,侧过了脸,“一共三千五百只鸭子!”
“哪来这么多只鸭子?难不成您想吃烤鸭?烤鸭您得去北京吃,我们这的,不如北京城里的正宗。”
“什么烤鸭熏鸭的?我是指这群女的!”张老樵没好脸色地说道,“你岂不知一个女的,等于五百只鸭子?叽叽喳喳的,烦死了!”
店小二笑了:“老道长,我倒是还能忍受,开买卖的,比这喧闹的见得多了。您要是觉得烦,不如回客房休息便是。门一关,想干嘛干嘛。”
“我倒是也想!”张老樵说道,“我那客房,两个书呆子,一个看书,一个搞研究。另一个客房,跟那个当官的聊天,我不出来,去哪?你看那个当官的,没七十也得六十了吧?肥头大耳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
店小二打量了一下张老樵,说道:“确实,杨总督不如您老,您老一看就是鹤童颜,气息均匀。”
宛儿客房,杨鹤进去老半天了,按说表达谢意,早就表达完了,坐那么久不出来,到底在干吗呢?
算命。
杨鹤见资助自己的是个女道人,在表达完谢意之后,提出了让张宛儿给他算一算前程的想法。
杨鹤的前程还用算吗?根据历史记载,靠抚的手段根本就解决不了陕西流贼四起的问题,最终的结果,还是要走向剿这条路。
算命可以,不过张宛儿提出了一个条件,就是要杨鹤带着他们一行四人横渡黄河。
黄河流经黄土高原东西两部,西部在后套平原受阴山山脉阻隔,向东流,到了前套平原,受到吕梁山的阻隔后,急转向南,把晋陕黄土高原撕裂,形成了一条大峡谷。这条大峡谷,直到山西河津禹门口止,绵延一千四百多里。
这一千四百多里路,让南下的黄河势不可挡,直冲到关中平原,才被华山拦截,东去入海。
黄河不断地冲刷和切割黄土,一路南下形成的大峡谷,也就变得越来越高深和宽阔。河流在谷内奔流翻腾,所以选择在哪里渡过黄河,就显得尤为重要。
山西能渡黄河的渡口,不下十数个,像老牛湾、西口、碛口、黑峪口、坪上、军渡、孟门、禹门、吴王、蒲津、风陵,都可以西渡陕西。目前,宛儿所在的河曲县,离得最近的渡口就是西口渡。
然而,宛儿不想走西口。
陕北民歌《走西口》:“哥哥了你走西口,小妹妹我实难留,双手拉住了情郎哥哥的手呀,送出了就大门口……”
这里边说的西口,指的就是这。
“女道长,带您一行人一起渡黄河没问题,您既然帮我付了房钱,这点小事不算什么!”杨鹤心想,反正羊毛也出在羊身上,“这下女道长可以给本官算一算此去陕西的前程了吧?”
“嗯,不过,不知杨总督想从哪里渡黄河?”
“女道长,这还用问?当然是走西口古渡了。”杨鹤答道,“这西口古渡,向来都是黄河南北的大渡口,商人往来络绎不绝,安全可靠,而且离河曲又近。”
西口古渡,又近,商人又多,没准在渡口处还能有点油水可捞,杨鹤巴不得从此渡河。
从西口渡河没问题,却不如从风陵渡口来说对宛儿更便捷。因为只要过了风陵渡,走不了多远就到华山了。虽然先渡河走一段再去华山,和先走一段再渡河,路途一样,但毕竟陕西流贼猖獗,能在山西地面走,就尽量不在陕西行。
可是,杨鹤不管那个,他是陕西大员,同样的时间,在山西待一天,不如在陕西。陕西毕竟是自己说得算,吃拿卡要可比在山西方便多了。
宛儿沉默不语,闭着眼睛,掐着手指,似在计算着什么。
杨鹤等了一等,问道:“女道长,您可是在给我算此去陕西的前程?”
“正是。”宛儿缓缓睁开眼睛,故作高深地说道:“杨总督,您此去陕西不吉利啊!尤其是走这西口古渡,更是凶上加凶!”
杨鹤一听此话,慌了手脚,连忙问道:“女道长可有破解之法?”
宛儿又闭上双眸,掐了掐手指,口中念念有词,俄尔又睁开道:“卦相说,可破,但是前提条件是,杨总督要走风陵渡过黄河。杨总督名鹤,走西口渡,驾鹤西去,不吉,如果走风陵渡,仙鹤腾云,乃为佳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