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炯是名医生,按说以医生的身份和该有的心态来说,遇到事情是不应该慌里慌张的。
沉稳,是一名医生应该具备的心理素质,不论古代现代,皆然。
试想,如果你是名医生,正在给一位患者做手术,但是做着做着突然想到,昨天我媳妇跟我吵架,早上赌气居然不给我做饭!我饿着肚子就来上班,刚上班就来做手术,真憋屈!然后,你越想越气,越想越来劲,手一偏,本来应该切掉阑尾,结果切掉的是盲肠。
岂不是坏了大事?
电视剧《大宅门》第二部里有一节故事,说北平解放前夕,白景琦去百草厅柜上视察,看见一名伙计,在抓药的时候走得匆忙,于是向他身边的儿子白敬业问道,敬业,看出哪有什么毛病没有?
白敬业答道,看出来了,这抓药的时候走了神了,请董事长指点。
白景琦问那位走路匆忙的伙计,抓药的规矩懂吗?你抓药的时候走那么快干什么?
伙计怯怯地答道,外面打炮,心里慌。
白景琦训斥道,你抓药的时候,就是前门楼子炸飞了也跟你没关系!慌什么慌?你一慌,抓错了一味药就得出人命!甭管出了什么事,都得像戏台上似的,迈着四方步,一步一步慢慢地走,退回去重来!
这尚炯如此急切,想必是街面上真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大家立刻把注意力全部都转移到了尚炯身上。
“尚神医,别急,您喝口水,慢慢说。”宛儿给尚炯倒了一杯茶水。
尚炯接过茶水,一饮而尽,这才慢慢地调匀了气息。宛儿又帮他取下了外套,尚炯坐定后,说道:
“我早上拿着破解蛊术的书去太医院对进度,结果在回来的路上,看到大街上一片哄乱,有十几个人,说着倭国语言,像是倭国武士,正大摇大摆地在街上传单。他们的服饰好生奇怪,个个穿深蓝色衣服,脖子上有细长白布,一直缠在胯下,绑在腰际,上衣中似乎有许多口袋,还带着手套,绑着绑腿。”
宋应星听到后,说道:“说倭国语言,那定是倭国人了,倭国武士,他们怎么如此打扮?他们应该上穿直垂下穿袴,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裙裤,头戴折乌帽,外套羽织,而且手拿武士刀,腰藏怀剑。这武士刀我在《天工开物》中曾写过:‘刀背阔不及二分许,架于手指之上不复欹倒。’咱们锦衣卫的绣春刀,仿的就是倭国武士刀,极其锋利。”
“腐儒,这时候你就别卖弄学问了!”张老樵最讨厌这读书人动不动就引经据典,“数来宝的,我问你,这群倭人可有武器?”
尚炯喝了一口茶,说道:“有!感觉这群倭人身上零碎不少,鼓囊囊的,他们背上有刀,手里也拿着刀。这不,他们传单的时候,不光,而且还用这东西把传单钉在街面店铺的门上。”
说着,尚炯翻出了他说的东西,放到了桌上。
张老樵连忙把桌上的瓜子皮扒拉开,拿起了尚炯说的东西,在手里端详了起来。
这东西,四角带尖,中间有一个圆形小孔,扁平。
张老樵拿在手里,嗖的一下,把此物飞出,钉在了几步之外的门上,然后向尚炯问道:“可是这样?”
“正是如此!”尚炯有些惊讶,“真没想到,樵老您也会使这东西?”
“樵老什么没见过?”宛儿接道,“樵老既然会用,想必一定知道这东西是什么了。”
宛儿说完,心中暗道,这老头子,故弄玄虚,这东西不就是日本忍者用的脱手暗器,手里剑嘛!
“丫头,我老头子现你最近两天很有进步,知道尊老敬老了。”张老樵清了清嗓子,说道,“这东西是种脱手武器,名叫手里剑,是倭国忍者常用的一种暗器,除了有这种形状的,还有三角的、六角的、八方的,总之种类不少。单尖的叫飞针,双尖的叫千本。”
宋应星看着张老樵洋洋得意的样子,心想,这老头子还说我卖弄,自己不也这样?
看来多大岁数,都逃不开有机会就要卖弄两下的冲动。
张老樵继续说道:“除了这手里剑,忍者身上的武器还多着呢,有忍刀、忍杖、撒菱、吹矢、手甲钩、水蜘蛛、弓箭、苦无、闻金、坪锥、问外等等,而且这些倭国忍者身上还有火药、缝衣针、安眠药、毒药,刚才数来宝的说的细长白布,紧急时候还可以当绷带或绳子使用。他们忍者分为两大流派,伊贺流和甲贺流……”
“那我在街上看到的是哪个流派?”尚炯问道。
“这个……”张老樵咳嗽了两声,“我老头子哪里知道,又没去过倭国,这些也不过是在沿海倭寇泛滥的时候,老头子我才了解到的。”
“怎么了解到的?”宋应星追问道。
“你管呢?你以为倭寇就不深入内地吗?我在吾老洞时,难免要吃饭好不好?终南山上碰到过一些逃过来的倭国忍者,对过两招,抓过几个,所以知晓!”张老樵没好气地答道,“不过,近来倭寇消退,为何在京城却又出现?”
“樵老说得没错,我在漓江上就曾遇到过倭人。”宛儿替张老樵解释道,“那些倭人,全都是自己逃到内地来的,专门在漓江上伤害过往客商。”
“为何在京城出现?看看传单不就知道了?”宋应星提醒道。
“没错,尚神医可捡了传单回来?”宛儿问道。
尚炯从身上掏出一张传单,递到了宛儿手里。
没等宛儿去看,张老樵一把就抓了过来,给到宋应星,说道:“腐儒,念传单这种事,还是得让你们读书人来。不过,你要是遇到不认识的字也别胡说八道,直说就是。”
张老樵心想,这倭人的传单还不得是用倭语写成?倭语里虽有汉字,但是同字不同音,此刻倒要看看,这腐儒识得不识得。
俩人杠上了。
“我倭人,心向中土久矣,听闻中土奇人异士众多,江湖之上更是风起云涌、高手如云,遂生领教之心。兹定于崇祯二年端阳节,于西岳华山之巅论剑,和中土高士一较短长。盼中土高士齐聚,勿让天下人耻笑。”
当宋应星念完之后,张老樵的第一反应并不是传单里的内容,而是,为何宋应星念得如此流畅。
“汉字?”张老樵问道。
“汉字。”宋应星说完,又补充道:“汉字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樵老,就不关心关心传单里边的内容?”
“内容有什么可关心的,你不是念了吗?”张老樵呛了回去,“数来宝的,你坐得远,听没听到腐儒念的内容?可有分较?”
在外边捡传单时,尚炯早就看过了传单内容。
宛儿见气氛有些不对,开口打了个圆场,说道:“宋先生,您不要误会,樵老的意思是,为何倭人传单,要用汉字。即使用他们倭人的文字,我们不会读,也能看得懂。”
“这不难理解。”宋应星分析道,“倭人既然给我们中土人士下帖,自然是要用汉字了,如用倭人文字,不妥。况且,他们很可能在中土日久,也习得了我们汉字,所以这传单用汉字来写,也不稀奇。”
宋应星说得不无道理。
“这字写得可不赖。”坐在远端的尚炯说道,“我听说这倭人写汉字,可都是歪歪扭扭的,然而这传单上的汉字,却是汉唐笔锋,大家气象。据我所知,好多习武的倭人,都是只会说不会写。”
尚炯也是走过南闯过北的人,他这一席话,真是点醒了梦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