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锣响,酒肆里的食客纷纷站起身,朝着那锣声传来的方向张望。
坐在壁角处吃酒的狄怀英和十一郎也站了起来,让那两个龟兹乐手暂停鼓噪,跑到酒肆门口瞧起了热闹。
只见,不远处有两匹马正你追我赶,在街道上奔驰,不时骤停急转,掀起极大的烟尘。
路上的行人纷纷闪避,引发了更多骚乱,而这番混乱终于惊动了丰都市的武侯铺子。
几名武侯有人敲响了示警的铜锣,有人手执专门用来拦阻惊马的木叉子,从街道两侧包夹过来,想要叉住疾驰奔马的马头。
跑在前头的那名骑手身子向右一倾,缰绳狠狠一勒,坐骑发出一声嘶鸣,前蹄扬起,刚好避过木叉的夹击,然后他迅速调整姿态,继续疾驰。
跟在他后面那策马扬鞭的骑手,骑术本领似是略逊于前者,然而骄纵跋扈之气势却犹有过之。
那人竟然抡起夹带铁丝的马鞭,凭空抽向正欲向其靠近的武侯。手执木叉的武侯连忙闪躲,而这人也借着着空挡冲了出去,继续去追击前面的奔马。
很快,那两名骑手就策马冲到这胡姬酒肆附近,这片区域商户密集,道路拥挤。
那两人根本不避行人,一路撞翻了不知至少三四个卖笼饼、羊羹的小摊子,还好几处店家酒肆挂在外面招摇的幌子扯落下来。
“前面那人要被追到了。”
站在胡姬酒肆门口观望的狄怀英,突然凭空说了这么一句,而这也引来旁边那十一郎的侧目。
他好奇地问道:“狄兄何以见得?明明是前面那骑手的骑术更了得一些。更何况,他只消冲过这段羊肠小径,前面就是可三车并行的明渠街,先行的那名骑手不就得以走脱了吗?”
狄怀英摇了摇头,然后又用下巴“点”指了一下后面那个骑手。
“那是个胡人,不过不是寻常的粟特商人,而是康国人。”
“康国人又怎么了?”
十一郎大为不解道。
因为在他看来,这些西域番商都不过是“胡人”罢了,根本没什么差别。
朋友有疑惑,狄怀英自然也不会藏私,他耐心解释道:“这里面差别可大了。
粟特人活跃在西域,既不为放牧,亦不事农桑,仅以武装商队从事。
只是因他们来洛京的人多,所以洛京人才会用‘粟特’来看待西域诸胡。
然而,西域诸胡人彼此间有许多区别。就像康国人,他们就和粟特人不是一类。其国人衣好白、绿两色,以游牧为生,前朝曾谓之‘白匈人’盖因为此。
虽然现下洛京亦有不少康国来的西域蕃商,但是由于风俗和信仰习惯,他们不会托庇于粟特人的武装商团,而多是自成一派。
不信你瞧,那骑手虽然也戴着尖顶胡帽,可是他头上只是束了左右两条大发辫——而不是一般粟特人那样梳着一堆细碎小辫——那人身上还穿着青绿色的窄袖胡服……”
狄怀英的一番高论,大有让人耳目一新之感,周围几个同样在看热闹的食客也不由得听入了神。
这时又有一人忍不住问道:“是康国人,那就是康国人了呗。这位郎君,您怎么能笃定前面那骑手就快被捉到了,难不成康国人还会妖法?”
十一郎也开口道:“是啊,狄兄。您说那康国人和粟特人有区别,可这区别和骑马捉人有什么关系?”
“洛京城的胡商之中,粟特人多,康国人少,两者之间的生意还多有重叠。所以,那些康国商人在洛城,特别是在这丰都市内,一向都以小心谨慎闻名,生怕落单而遭人欺辱。”狄怀英不慌不忙地继续解释道:“可诸位请看,那追击的骑手只是一人,难不成就只有他一个康国人在追人,他就没有其它同伴?”
仿佛是为了验证他说的话,狄怀英此话一出,街道前头果然挤出来几个身穿白布胡袍的男子。这些人手里拿着短斧、短刀,挤开人群就冲向那匹被追逐的骏马。原来,这些人刚刚一直就埋伏在人群里面。他们此时才跳出来,准备给那名逃跑的骑手来上一个瓮中捉鳖。
除此之外,那些人因为见识到了被追骑手的本事,觉得人多也还不够保险,所以又想出另外一条阻拦其速度的计策。
就在胡姬酒肆附近,有一家芸香铺子,或许是因为生意太好,所以正在原来两层楼的基础上,又向上加盖了第三层。此时,那家铺子外面被匠人们用毛竹搭了一座脚手架,以供这铺子雕梁画栋之用。
有两个康国人跑到近前,二话不说,挥动手里的短刀和短斧就砍断了捆扎脚手架的麻绳。
“夸夸”几下,麻绳被斫断,三层楼高的架子随即颓然倾覆。一根根碗口粗细的毛竹顺势向下倒塌,砸落到了路面上,形成了一道拦马的鹿砦。
这等目无王法的放肆之举,自然引来路人的一众叱骂。
不仅如此,那倒塌的脚手架还砸坏了好几个摊位,甚至还伤了几名行人。
而就在这时,前后追逐的那两名骑手也策马奔至此处。眼见前路受阻,为首的那名骑手再次拨转马头,想要斜刺里从一些摊位的空隙间穿过。
只不过,有两个康国人瞅准机会,合力抱着一根长长的毛竹隔着老远就捅了过来。
“嘭”地一声,那被追逐的骑手被人用毛竹捅了下腰杆,控制缰绳的手随之也被猛地扯动了一下。而其胯下那匹马被缰绳这么一拉,旋即以两条后腿为轴,猛地抬起前腿就要跃向一边。
这可就坏了事了,围观的人们纷纷发起惊呼,有胆小者甚至都赶紧抬起袖子遮住了自己的脸。
因为就在那匹马前蹄下面,有两个刚刚因为躲避那些倒塌毛竹而不小心被绊倒在地的“少年”,那两人还没有来得及爬起来,眼看就要被马蹄踩中。
就在这万分危急之时,胡姬酒肆内突然有一物飞出,如离弦之箭般,“嗖”地一声飞过半条街面,仿佛是从那炮车上射出的石弹一般,重重地砸在那匹抬起前蹄的畜牲脖颈上,直接将这匹马砸得直挺挺地向旁边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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