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娇娘见她这样装束,鹅蛋脸上收拢了客套笑容,语气平淡道:“大奶奶怎么不在床上躺着,我家五妹也不是外人,用不着虚礼客套,您这样折腾万一伤了风可怎么好呢。”
赵六月倒是不慌不忙,她眼睛如同刚刚的兰香一般,也从下往上仔细打量了一番玉娘,眼
底就露出几分满意,又见她安静坐在椅上也不抬头,唇角便上扬起来道:“《论语??八佾》上说礼不可废,既然五姑娘是客人,就该起身相迎,哪里能躺在床上见客。我看五姑娘比几年前长高了,今年该十几了?”
“十三岁,还有两月才过生辰。”玉娘压着日子回答,十四只是虚岁,过了生日那才是实打实的年纪。
“您别看她十三了,其实还是小孩心性,今年过年的时候还拿点炮仗炸灯笼呢,气得妈妈和我念叨了足有大半月。”娇娘虽不知大娘子的用意,但也跟着玉娘描补佯装取笑道。
赵六月却摆摆手,反驳了一句,“也不算小了,再过一年就该及笄了。好妹妹,不是我偏心,我看五姑娘的样貌比你还强呢,也不知娇花似的姑娘最后落到谁家。”
说着她便长叹了一声,埋怨起来:“你瞧瞧咱们家这位,都已经纳了你这么个天仙似的小妾,还不到三年五载呢就抛在了后头,今年又时常的不归家。我是想着,托你家妈妈帮我打听打听,寻摸寻摸,有哪家姑娘好的,只要出身清白,再纳一房也不是什么事。你瞧我是那容不下人的人吗。”
那您可太是了!
玉娘心内嘀咕着,先是一套杀威棒,紧接着又来蜜语甜言挑拨,真不愧是教谕家的女儿,书上学的手段全用上了。赵教谕教书用的是三十六计吧。
她只当自己没听懂大娘子的暗示,奉承了一嘴不要钱的好话,“那哪能啊,大奶奶为人坦荡宽厚,连我妈妈提起都赞不绝口呢,说是满县城也找不出比您更仁爱的当家主母了。依我看,衙内倒未必是被外人绊住了腿,多半是他出去办正经事去了,您就放宽心吧。”
“是呀,姐姐就是真想着找人,也得精挑细选不是,哪能这么急慌慌的和个孩子说呀。”娇娘自然也没把大娘子的话当真。
赵六月宽厚?这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大的顽笑,瞧她对自己严防死守的那个样子吧,恨不得派人站在门口监视自己了都。
“也罢,”赵六月并不为她们拒绝的话着恼,瘦削的脸庞上依旧挂着庙上菩萨般的笑容,“我听兰香说你家节礼送的是花糕,我这里也有地藏庵里才送来的五色方糕,五姑娘你带一盒回去给你妈妈尝尝吧。”
“那静虚老姑子说了,这是特意在菩萨面前供过的方糕,你家妈妈吃了呀,定能为她消灾解难。”
乱糟糟
这话是什么意思,听得底下两人心中顿时就是一咯噔。
玉娘眼见着坐前头的大姐像是惊住了神没来得及回话,她便站起身来十分欢喜道:“这可多谢大奶奶了,我就爱吃甜食,早听说地藏庵做得一手好糕点,偏刘妈每次去都抢不着,今儿可算是借大奶奶的光尝尝了,菩萨就是保佑也一定先保佑大奶奶,我们这起子人还得排着队呢。”
有她这么一打岔,娇娘也没露出什么破绽来,跟着笑笑就带了玉娘出去,面色如常,只在攥着玉娘的手上漏了分寸。
玉娘忍着痛,直等走到花园里才跺着脚要大姐放手,捂着通红的手忙不迭的就开始呼痛,一边呵气一边劝说道:“大姐放心,未必是四姐的事传开了,地藏庵在南门外呢,郑老鸨就是会飞也没这么快的。”
娇娘却脸色煞白,紧张道:“你不知道,赵教谕家就住在南门那边,郑老鸨的话传不过去,可要是大娘子家里人过来呢,县丞摆的宴席,怕是教谕家也邀请了,恐怕她们知道的比咱们还快些。”
“那也没事!”玉娘斩钉截铁道,一脸的笃定,“就是大娘子真知道了又有什么关系,姐夫难道是为四姐才娶的大姐你不成?”
“大娘子顶多说笑讥讽几句,您左耳进右耳出的只当没听见,姐夫没发话,大娘子又三日五日的病着,这个家照旧还得您来管,外头风言风语的牵扯不上。再说了,咱们家还有妈妈在呢。”
清平县里赫赫有名的腊梅巷子胖头鹊,这名气可不单只是指李妈妈横吹竖长的二百斤肉,还有那多得叫人数不清的心眼。
一提起干娘李妈妈,大姐悬着的心总算安稳了下来。
毕竟她跟着李妈妈的时日最长,是见过李妈妈怎样从孤儿寡母的操持家业,乃至于最后在县城里扎下根来的,无非只是跑了个人,家里还有两个妹妹,玉娘和福娘长得也不比老四差,总是能熬过去的。
娇娘有了底气,那脸颊的酒窝便重新浮现出来,她拉着玉娘的手替她揉搓,见玉娘龇牙咧嘴呼痛,笑嗔道:“往日看不出来,你个小丫头今天倒是机灵,还有几分急智替我打圆场。赶紧回去吧,天色晚了街面上乱的很,可不是你一个姑娘家能应付来的。到家了和妈说,我这里好着呢,让她别担心。”
这话倒是没错,天色晚了确实不安全。
这年头可没有什么监控摄像头,天一黑就像是给了那起子小人行动的庇护,大街上灯笼烛火照着,可能还收敛些,那小巷子墙根底就只能看自己运气了。
玉娘可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赌别人发不发善心,既然大姐这里暂且没出什么意外,她就赶紧带着刘婆子坐上抬轿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