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自己让开身子,少女抬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纳闷今天他怎么这么容易就放过自己,没有像往常那样说上两句骚话,漆黑的睫毛扇动着,如同蝴蝶摆动翅膀。
她侧着身子进去,距离王子虚身体最近时不过一厘米,这个姿势接近拥抱,但两人始终没有生任何肢体接触。最多衣服碰到了一起。
在他认识她以来的整个历史上,他都没有用身体碰到过她。那时候她几乎是他的女神,不可触碰、不可侵犯、不可亵渎。就如同仰韶人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他们的陶器一般。
17岁的王子虚坐下来,闷不吭声。他感到此时的自己有点泄气,于是在心中为这个幼稚的青年暗暗好笑。
女生坐下没多久,又被人叫了出来:“陈青萝,老师找伱有事。”
“哦。”
王子虚这回没有为难她,安静地放她离开了。
但此时藏在他身体里3o岁的王子虚,是多么希望能够拦住她啊!
这一天里,老师找陈青萝聊了参加“新芽”文学比赛的事,再然后,她便获奖了。再然后,她父母为她办了转校,去了更加重点的高中,之后是保送燕大。
他知道从这一刻开始,两人的人生就走上了不同的歧路,像两条永不交汇的直线,朝着各自的方向一骑绝尘。
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些关口和抉择,在生之时,人们往往觉得只是寻常的浮生一日。当年懵懂的王子虚不谙离别之苦,甚至没有好好同她告别。多年后此情才成追忆,只是当时仍惘然。
是的。王子虚和陈青萝其实并没有多少交集,不过是同过一年的学,做过半个月的同桌。王子虚只是她人生中的过客,但她让王子虚毕生刻骨铭心。
她走后,他在图书馆疯似的搜寻着各路作家的书籍,似乎想跟上陈青萝的足迹。他如饥似渴地阅读,很快接班了她留下的语文第一的宝座。
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王道乾翻译的玛格丽特·杜拉斯的《情人》,加缪的《局外人》……这些少女提过的名字,他都一一看过去。
这些作家还会为他带来更多作家。普鲁斯特为他带来詹姆斯·乔伊斯,王道乾为他带来了穆旦,加缪为他带来了萨特……
而更多作家又带来了更更多的作家:托尔斯泰为他带来陀思妥耶夫斯基,为他带来纳博科夫,为他带来福克纳,又为他带来海明威,然后他又有了聂鲁达、马尔克斯、博尔赫斯、略萨。
鲁迅为他带来太宰治,又为他带来大江健三郎、川端康成,然后为他带来村上春树,村上春树为他带来菲茨杰拉德和雷蒙德·钱德勒……
他读过的书如同枝干般不停蔓延、生长、彼此交织,逐渐枝繁叶茂,开花结果。
但那个夏夜午后的最后一眼,就是他和陈青萝的最后一面。她离开了西河,从此他再也没有与她相见。
“喂,老王,怎么了?”谢聪推搡着王子虚,让他重新回到此时此刻此地。
“啊,没有。”王子虚摇了摇头,“我为什么会有她的联系方式?”
谢聪说:“你那时候不跟她玩得挺好吗?那时候班上都在传你俩谈恋爱。”
王子虚摇头:“无稽之谈。”
旁边林峰伸头过来问道:“你们说的哪个陈青萝?不会是西河双璧那位?”
谢聪笑了:“是啊,宁春宴,陈青萝,这俩都是我们西河的才女,但是也只有西河人才管她们叫西河双璧,知道她俩是同一个地方的估计很少。”
林峰转头诧异问道:“你俩同过学?”
王子虚简单点头:“对。”
“他俩还同过桌呢!”谢聪笑着说,“陈青萝本来跟我同桌,后来换位子,跟他同桌去了,我当时气死了。”
王子虚喝水,没说话。
谢聪说的事,他完全没印象了。
相比起陈青萝,他17岁时的其余一切都显得那么不重要。
有些名字是一定是具有魔力的。其他人永远也不会知道,仅凭一个名字,就可以让他穿越到13年前的午后。
“陈青萝有没有照片上那么好看?”有人问。
“比那还好看。”谢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