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想症又称妄想性障碍,是一种精神病学诊断,指“抱有一个或多个非怪诞性的妄想,同时不存在任何其他精神病症状”。
从虞荼之前出院之后的种种表现来看,他的症状已经脱离了“非怪诞性”的定义,更像介于妄想症和幻想症之间。
虞荼看着自己被从Icu里转了出去,面目陌生的医护人员在他身边走来走去,像一堵流动的白墙,白墙的缝隙里,他看到了“妈妈”。
记忆里的妈妈保养的很好,眼角几乎没有细纹,但现在的妈妈眼中带着明显的红血丝,眼下有着大片的青黑,疲倦爬满了整张脸,鬓边生了白,看起来有种不修边幅的狼狈。
他们隔着白墙对视,虞荼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心碎,那是目睹着自己珍爱的孩子一步步走向死亡的无力与绝望。
虞荼被这样的眼神刺了一下,混乱的记忆又开始翻涌,疼痛变本加厉,眩晕恶心与呕吐感齐齐上涌,他听到身上连接的仪器出刺耳的声音,又有一大群人呼啦啦地进来了,白墙的缝隙被填补,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他又一次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他又回到了Icu,不认识的仪器像绳子一样束缚着他的行动,他感觉到了极致的疲惫。脑袋像生了锈的机器,不能运转,不能思考,每一次呼吸都会带动胸口的剧痛,这种难捱的疼痛一遍遍地告诉他———他活着,他真真切切地活着。
无法动弹,苟延残喘,对时间的感知就会越敏锐,虞荼感觉时间过得好慢,长时间亮着灯的Icu里,他失去了对白天黑夜的感知。
医护人员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没有人和他说话,他好像只是活着的会喘气的物件儿,在医院里,病人没有尊严,到这里的人都在痛苦之中求活。
“滴——滴——滴———”的仪器运转声规律而寂寥,漫长的时间里,虞荼开始一点点整理脑海中的记忆:瑰丽奇幻的里表世界、普通而幸福的平凡人生、雪夜不会打开的大门、温馨美好的小家、险象横生的经历、日常生活的安心……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在他脑海里反复横跳———
这到底是之前被续上的幻境,还是那些不科学的经历……至始至终就是他的一场幻想?
有护士走过来,熟练地在他胳膊上的留置针上接上新的药水,冰凉的药水顺着血管,似乎一点点凉到了心里。
虞荼盯着药瓶里一滴滴下落的药水,那水滴折射出他变形的脸,一切都好真实,找不出半分虚假。
谁真?谁假?
虞荼已经分不清了。
他盯着被铁栏杆分隔出的景色,只是静静的坐着呆,在反反复复进了数次Icu后,他终于从医院里出来了,可呼吸时的痛苦,数次的手术,还有因为神经损伤治疗后复健的狼狈,一切都特别真实。
麻药注射后很快失去的意识、躺在手术台上恐惧的不适、下床后四肢不听使唤的恐慌———幻境真的能做到这种程度吗?
没有灵力、没有符文、没有剑诀,这些东西存在于他的脑海里,瑰丽、奇幻,但细细去想却是空中楼阁,所有的细节在深究时消失不见,像是故事的构架经不起推敲。
虞荼出院后,温柔的妈妈第一次对他了怒,她崩溃地大喊大叫,一切往昔的体面都消失了:
“你说这个世界是假的,我就陪着你演戏,你说要画画,我就给你准备画室,你喜欢的东西即使我不理解也在拼命支持,我到底是有哪里做的不好?你要一次次这样剜我的心!
虞荼!!你要什么我都依着你、纵着你、容着你,可你呢?你是怎么对我的?!你一次次伤害自己,一次次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我什么都不求,只求你健健康康的活着,这就这么难吗!”
她嘶吼着,消瘦的身躯脊背拱得像要断掉的桥梁,断裂时出嘶哑绝望的哀嚎:“这就……这么难吗?你告诉妈妈,这就这么难吗……”
她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地上,泪流满面中对上虞荼呆愣的脸:“为什么我没有办法理解你的世界?为什么啊……我要拿你怎么办啊,荼荼,妈妈没有办法了……”
她像是失去理智的兽,痛苦绝望憎恶心痛这些复杂的情绪被爱撕扯着粘连,形成一个绝望的漩涡,但漩涡的底色,依旧是爱。
因为爱他,所以加倍痛苦。
没有一味的纵容与支持,她的反应就像是这世间千千万万的普通人,有血有肉的、真实的人。
虞荼看着她不断落泪的眼睛,那双眼睛布满了红血丝,脸上的表情因为痛苦怪异而狰狞,他将她记在了脑海里。
“妈妈。”虞荼很努力地笑了一下,“你把我送回去吧。”
他用平静的声音说:“我们去找周医生,再试一试。”
……
虞荼回到了他最初醒来的精神病院,主治医生依旧姓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