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戎出征前一日,朕在宫中看着飞鸟落于红廊之上,忽然生出些惶惑之感。
玉点儿跟在朕身后,也是少有的凝重脸色。
“陛下。。。。。。还是不要太过忧心,木天成同楚楚,定会尽心辅佐王爷的”
朕木然站在廊檐之下,低声问道。
“南疆那军师,可将战船送到他手里了吗?”
玉点儿轻笑:“陛下,王爷今日才出京,哪里能有这么快?”
朕亦笑,伸手摸了摸刚上过新漆的廊柱。
“那军师不会出纰漏吧”
玉点儿摇摇头:“回陛下,长林办事一贯妥帖,私下里拿住了那军师寻妹的把柄,不愁使唤不动他”
“哦。。。。。。如此。。。。。。这些战船从五年前就开始造,如今,也到了该用的时候了”
玉点儿闻言叹息:“奴才有一事不明,还请陛下解惑,这战船本就由陛下督造,陛下何不亲自将战船交于王爷呢?若王爷知道这些战船是陛下所备,势必能体谅陛下的良苦用心。。。。。。”
朕垂眸看着指尖嫣红,仍是木然道。
“难道他能靠朕一辈子?难道他不知道这战船从哪里来,就不能体谅朕了吗?”
玉点儿敛眉躬腰:“奴才失言”
朕闭了眼,紫禁城风声不熄,即便日头当空,也吹的人手脚冰凉。
“玉点儿,你说母妃若是知道朕让他冒这个险,可会怪朕?”
“陛下。。。。。。王爷此去定会平安的。。。。。。陛下常劝王爷不要自苦。。。。。。其实这话。。。。。。也该要自劝一番才是。。。。。。”
朕闻言低头,不自觉笑了一声。
“朕这一生,最恨天意弄人,从来都想胜天半子,可每每到了生死攸关,朕又不得不求着上天,求他网开一面,求他心软慈悲,求他留子戎一条性命。。。。。。”
“罢了。。。。。。罢了。。。。。。即便他死了,朕总归是要给他赔命的,即便母妃怪罪。。。。。。朕认了就是。。。。。。”
廊檐尽头,是供奉着母妃灵位的荣秋殿。
朕进了殿中,烧燃了三柱清香,跪于蒲团之上,玉点儿阖上殿门退下,殿中便再无旁人。
清香袅袅间,朕看着灵位说道。
“母妃,您总说儿子命好,生来便集万千殷望于一身,子戎不过晚生半刻,便不能得父皇青眼,是以,您总是偏疼他些,儿子幼时,还曾因此嫉妒过他,可他却总是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即便挨了儿子的打,也从不记仇,隔不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又追在儿子身后,哥哥长哥哥短的叫”
“您知道,儿子不是个心软的人,当年受叶宝元要挟时,也并非没想过要舍了他,他那样的脾性,怎么坐的稳皇位呢?江山交到他手里,岂不乱了套?”
“当年您仙去,他跪在凝香殿里哭的几近断肠,彼时儿子在殿外,听着小宫娥劝他吃点心的话,他起先是不肯吃的,可一听那小宫娥说,点心是儿子送去的,他即便食不下咽,却还是吃了,一边吃还一边问,哥哥呢,哥哥怎么不来看母妃,哥哥过的好不好,哥哥有点心吃吗”
“儿子明知那点心有毒,可当时,儿子连上前阻拦都不敢,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吃了,再看着他倒在您的灵位前。。。。。。”
“那是儿子第一次,恨自己无能。。。。。。儿子四处托人,才求到了华将军门下,等他老人家将子戎抱出宫时,儿子便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之后醒来,儿子便换了个人似得。。。。。。您走的早,没有眼见,后来儿子。。。。。。杀了太多太多人,起初,只是宫闱里的人,而后,便是朝堂上的臣,几百上千,血流成河,如今儿子夜来梦魇,常能听见枕边有人哭诉”
“他们说,儿子不得好死,儿子要下地狱十八层,永生永世都不再能托生为人。。。。。。”
“可儿子一点儿也不怕。。。。。。任由这些血淋淋的人哭喊诅咒。。。。。。儿子都不会害怕”
“从来都。。。。。。不会害怕。。。。。。”
。。。。。。
年月不敢停转,生怕帝王寿长。
天上闷雷阵阵,凝香殿里纱帐温热,朕睡的不太安稳,总是将醒未醒。
终于,一道惊雷炸响过后,朕倏而睁了眼。
华恬休憩一贯警醒,竟和朕同时醒了,见朕睁着眼,当即下榻去倒了一盏热茶。
“这雨下的不是时候,扰了陛下好眠”
朕伸手拂开茶盏,将人拉进怀里抱着,轻轻拍抚。
“你也吓着了吧”
华恬轻笑,乖顺的依偎在朕怀里。
“嗯。。。。。。有一点。。。。。。幼时家中屋田被变卖,臣妾曾带着妹妹在城外破庙里住过,那庙门年久失修,每逢落雨便要漏水,接着雷声一响,臣妾便吓的和妹妹抱在一起,又惊又冻,时常一夜都不敢合眼”
朕摸着她身后青丝,柔声道。
“苦了你”
华恬摇摇头:“臣妾一点儿都不觉得苦,只要有妹妹陪着,只要两个人在一处,天大的风雨,也是不怕的”
“朕也时常这样想”
华恬笑眯眯的将脑袋搁在朕胸口。
“臣妾知道,臣妾什么都知道。。。。。。”
未等着一场狂雨落尽,玉点儿便连滚带爬的叩响了凝香殿的大门。
“陛下!陛下!王爷大捷!王爷大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