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四五岁的时候,奶奶的舅舅去世了。老人家住的不算太远,爷爷在外上班,奶奶就骑着三轮车,把我放车斗里,带着我回去奔丧。我印象中,那个宅子级无敌大。因为过世的老人,家里祖上早年间有过做官的,所以是个精修的几进的大院子。那是我人生中有记忆的第一次参加别人的丧礼。多少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院子,看见这么多的人,太震撼了,在农村,丧事办的有时候可比喜事儿更隆重。我迈进院子就看院子之间衔接的长廊上挂满了白布,院子里一排一排鲜艳的花圈。院子里都是来参加葬礼的人,几乎每个人腰身上都绑着白布带子,还有戴白帽子的,戴白花的。
我奶奶牵着我的手,径直来到了后面一排房子,中间的堂屋里,上面挂着白色黑色的布帘子,左右插了好多纸花。里面摆着一个木头箱子(其实是棺材,只是小时候我不认识)前面摆了个桌子,上面有个大猪头正摆放在中间的位置。我岁数小不敢直视,怕那个猪头。环顾左右各摆了几个白色的馍馍。在循环播放的哀乐中,奶奶跪在供桌前面磕了三个头,哀嚎了几声。点了柱香插好,就把我领到前院了。
一个大婶模样的陌生女人,看见我奶奶就抱着我奶奶嘘寒问暖。显然跟我奶很亲近。和我奶奶一起去了帐房随份子,奶奶吩咐我在院子里等她。我被一排排大花圈吸引的不行,看见我喜欢的花,围着转了好几圈。心里盘算着怎么取下来带回家。这会功夫,院子里突然人头攒动,大家都涌到一起,我翘着脚看了看,门口来了一辆汽车,下来一个白头,白胡子的老爷爷,还有一个孙子辈的年轻人搀扶着他,往院子里走。这一群一群的人都像苍蝇围着人家一样,老人家杵着一根酱紫色的拐棍儿被一群人就簇拥到了屋子里。
大家看着这老人就像看见了神仙下凡一样新奇,老人一进屋子,门口就已经被人堵堵水泄不通了,我也和一群小朋友爬到了窗台上,我趴着窗户上的玻璃往里看,看见老人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满面红光,满脸堆笑,穿着个白色的中式褂子,灰白色的裤子,白色的鞋。白色的头,还有长长的白色的垂到胸口的胡子。当时我就惊呆了,这不是西游记里面那个太上老君吗?屋子里面的人围了一圈,有人说,老神仙您给我看看这个,也有人说您给我看看那个。我也小,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突然和我一起趴玻璃的小朋友被他妈一把薅住脖领子就给提拎到屋里了,就看他妈抱着他使劲挤到人前,对老爷爷说,“赛神仙,您帮我看看,我家这孩子长大怎么样?”老爷爷笑着捻着自己的白胡子。一言不,这时围观的那些人,就像中邪一样,屋外孩子都被父母提拉进去了找老爷爷看去了。而我在窗外就看见老爷爷一直在微笑,捻着胡子,一言不。人越堆越多,声音嘈杂混乱。老爷爷就闭上眼睛,依旧一个字不说。
这时候不知道谁把我从窗台上抱了起来,我一回头,正是那个陌生的老婶子,老婶子一边抱一边面念叨着,爬这么高,摔坏了怎么办啊?原来这时候我奶奶和他交完了份子钱出来找我了。奶奶不明所以的看着屋子里乱糟糟的人就问,那些人在屋子里挤着干嘛?我举着小手指头神秘兮兮的说:“奶奶,太上老君来了。”旁边的大婶子一下子被逗乐了,说“这小丫头真是个小机灵鬼儿。”然后低声的在我奶奶耳根旁说:“赛神仙来了,来送老人一程。”赛神仙?我奶奶明显很诧异,说“没想到他能来。这些年他可是名声在外。一般人都见不到他。都说他算名算的准。”就是,大婶子,往里面看了看,翻了翻白眼珠儿,没好气的甩拉着闲话:“所以人家都尊称他为“赛神仙”啊~人家给别人算一次命,要半个月的工资呢,这些人想白占人家便宜,怎么可能。”唉。。。就听我奶奶叹了一声气。说到这里,办事的家里人把那个老爷爷请了出来带到了后院一个安静的房间里了。
到了吃流水席的时间了,大家都赶忙去占了位置,我和几个小伙伴,没地方去,就跑到厕所旁边的一个土堆边,倒了点水,一心一意的,撅着屁股活儿起了泥。活着活着就觉得一股清风从身边划过,我抬头看了看,原来是白胡子老爷爷刚从厕所里出来,正是我这一抬头,和白胡子爷爷四目相对。我笑了笑,继续低头捏泥巴巴,老爷爷身边孙子辈的年轻人来搀扶老爷爷。可是老爷爷突然站住了脚,指着我问,这是谁家的娃娃?年轻人摇了摇头说不知道,这个时候,那个大婶子正在外面忙乎,听到老爷爷问,扯着大嗓门儿喊“我知道,我知道”不一会儿,她就硬生生的把我奶奶从饭桌子上给拉下来了。就在她进去找我奶奶的时候,老爷爷蹲下身子,对我说,来让爷爷看看,然后轻轻的用手捏了一下我的手腕,我特别清晰的记得,右手的手腕靠近手的位置。然后轻轻的掸了一下我的手背。看着我满手的大泥巴,笑了笑。我有点不开心,我说您走开点,别踩我我的泥巴巴。这时候,我奶奶也被大婶子拉了出来,两个人是远亲,多少有些相识,客套的打了一下招呼。老人笑咪咪的嗯“您孙女?奶奶说“嗯。孙女。”大婶子站在一边急赤白脸的问,您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这孩子有啥不一样的?”我抬头看了一眼白胡子爷爷,爷爷依旧笑咪咪的捻着胡子,说“这孩子心眼儿好,命也好,最重要的是一辈子有钱花。”哎呀,大婶子一拍大腿,提着嗓门儿对我奶奶说,人家赛神仙算了,你孙女命好!”我奶奶也勉强的笑了一下:“爱好不好吧,我也没那个命享她的福,她能成事儿,我都入土了。”老爷爷笑了笑,“您说笑了,您也是长寿之人。好好等着吧。”
我继续低头活着自己这堆泥儿。对于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我一点也不能理解这话的意思,唯一高兴的是,我今天见到了太上老君,而且他还和我说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