蓍草亭的圃畦里全是匠师栽培的蓍草,亭旁坐北朝南的木屋是蓍室,如果要正式卜筮,就得在蓍室里焚香敬神,先行“筮仪”。
游女郎仅进行最简单的喜运、忌运占断,再加上她蓄意显摆卜筮之能,便选择在四面空旷的木亭进行占卜。
尉窈和王普贤过来的时机正好,游女郎取出竹筒里的五十根蓍草,嘴中振振有词,开始低诵筮仪口诀。
旁观者窃窃私语。
“听说筮仪口诀是大道之源,从古传到今,各家师承的并不一样,口诀不一样,沟通天地神明的灵力也不一样。”
“真的假的?我以为卜筮术是全凭卦象进行推算呢。”
游女郎的好友娥女郎听到这句议论,小声解释:“八分靠算,二分靠时运。算力分别为天、地、水、火、风、雷、山、泽。时运,指的是卜卦之主的时运,也就是咱们通常说的天赋。算力和时运兼备,卦象的结果才能应验。”
尉窈朝旁边人打听:“亭里的施筮者是谁家女郎?”
“她姓游,名无咎,她父亲在秘书省担任‘钟律郎’,掌历法推算。”
尉窈更换几处位置,打听到了娥女郎姓长孙,曾祖是大名鼎鼎的上党郡王长孙道生!
尉窈明白游女郎在园林入口处为何寻衅挑事了。游无咎的曾祖父游雅与长孙道生,都是当年国史案里冤杀她曾祖父崔浩的朝臣。几句言语挑事,必定不是游无咎的真正手段,对方的目的,应是要用自身占断为引,试探她会不会卜筮术!
尉窈暗道:“游家真是用心良苦,那我就站在这里等你的陷阱。”
木亭里。
游无咎念完了口诀,左手取一根蓍草不用,寓意天地未分时,宇宙混沌一体的状态,是为“太极”。
接下来太极生两仪,游无咎把剩下的四十九根蓍草随意两分,左、右手各执一把,左手寓意天,右手寓意地,抓取数量的多少,是时运的第一步,将影响接下来卦象的占断。
游无咎从右手蓍草里取一根,夹在左手的小指、次指间,这根蓍划寓意“人”。
长孙娥激动告知周围:“开始算了!不瞒诸位,阿游现在算的,是我家中一只走失的珍禽被陷在何方?”
一片讶异声起!
“什么?连这都能算?那我家里偷逃的奴婢也能算出躲藏在哪吗?”
长孙娥:“应当能吧,奴婢和畜禽差不多嘛。”
这次赴宴的权贵子弟大多是鲜卑族出身,在他们眼里,别说奴婢如蝼蚁,寻常百姓也一样。
尉窈不懂算卦,只能瞧出推算之法确实复杂,一会儿见游无咎以相等数量分别数蓍草,余下的分别夹在不同的手指间,一会儿又见对方把不同指间夹的蓍草按某种规则摆放。
这个过程里,游无咎嘴里快念着数字,让人听了只觉得更深奥。
当所有人都以为游无咎推算完毕后,此女又重新左、右手分执蓍草,只不过这次不是分四十九根草茎,而是分上一轮推算完后剩下的蓍草。
围观的宾客越来越多,没有人不耐烦,还有想跟着偷师的,紧盯蓍草数目的变换,结果越算越糊涂,脑子跟不上手指头。
终于,所有蓍草摆放好,不再动了。
这就是卦象。
游无咎这次只微微动手指,嘴动言不出,开始根据卦象推算。
亭外,长孙娥示意周围不要出声干扰,她目光扫视到尉窈了,见尉窈在剪蓍草,不禁暗喜。
太好了,鱼自己想咬钩,根本不必费心思下饵钓!
游无咎开口:“算出来了!阿娥,你家飞跑的珍禽,三天后会飞落到城东的鸿池沼泽。”
长孙娥双掌合十,欣喜道:“太好了,如果能找到它,我定会在城中宣扬你的名声。”
游无咎“哎”一声,拒绝:“莫宣扬,我一天最多算两卦,要是都来找我帮忙,我帮谁、不帮谁?”
都快站到亭子里的桓道庆等不及了,迈进亭子里要求:“既然你一天能算两卦,今天的第二卦帮我算!我有两名婢女勾结逃跑了,算出她们是死是活,藏在哪!”
桓道庆出身乌丸氏,父亲担任“羽林幢将”武职,领羽猎曹的职务,虽不是高官但有实权,说话行事自然跋扈。
游无咎把五十根蓍草重新薰一遍,放回竹筒里,这才揖礼解释:“不是我不给你算,今早出门时,我在家算过一卦了,两卦之数已满。现在我勉强给你算只会算错,到时费你家人力空寻找逃奴,惹旁人笑话,你会更怨我。”
长孙娥:“是啊,我和无咎是好友,我担保她不会骗你的。”说完,她不动声色给游无咎示意。
游无咎惊“咦”一声,指着尉窈说道:“那边的女子正在剪蓍草,看来也会卜筮术,而且一天的卦数没满。郎君这么焦急,不如求她帮你算。”
这就是消息来源的差异。
越是皇亲国戚或宗王级别的重臣,越知道赵芷的威猛,像今天赴宴的这些年少子弟,绝大部分都没资格参加上次高太妃的寿宴,赵芷母女是谁,他们根本不知、甚至没听说过。
长乐公主元瑛、七殿下元恌一行人过来木亭这里了,跟在他们身旁的有御史中尉邢峦的儿郎邢逊,左中郎将元嵩的儿郎元世贤,禁军统帅于烈的侄女于宝映,才归降魏不久的裴氏子弟裴谭。
他们刚好看到桓道庆颐指气使地命令尉窈:“你,对,就是你!刚才我和游女郎说的话,你听见了?你要是会卜筮术,就帮我算,要是不会,别白摘尚书令府的蓍草!还有,别跟我说卦数也满的废话!”
胖墩墩的七殿下就要过去给尉窈撑腰,被元瑛公主拉住,元瑛说:“我之前只听说尉窈遇事从容,常占住道理把别人说得哑口无言,恌弟别忙着帮她,让咱们看看传言为实为虚?”
于宝映凡事不争,但是遇到同乡里的佼佼女郎尉窈,她得争!“我相信尉女官的才能,那个张狂子,很快会变成新传言里的倒霉蛋。”
元瑛一挑眉,更对尉窈感兴趣了,居然能让不大爱说话的于宝映露出豪爽本性。
尉窈没数自己剪了多少根蓍草,且草茎的长度参差不齐。她握着蓍草站起身,丝毫不慌,说道:“我只会推算你或你家人出门在外的吉凶,你敢算,我可帮你算,要是不敢,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