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阿姨端着馄饨上来,看到的居然是一脸疲倦的陈言正在哄嗷嗷哭的虞移。
“小陈,吃点东西吧?”曹阿姨瞟了一眼血氧仪上的数字,稍微放了点心,“中午就没吃,阿姨煮的馄饨,小虞也跟着吃点。”
虞移一边擦眼泪一边赶紧帮着曹阿姨布置小饭桌,今天来看到陈言这样子,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和学长赌气是到了一个多么幼稚严重的错误,不怪学长伪装的实在太好,怪自己根本就不够心细,学长经历的这一次生死,肯定会给他留下很深的烙印,性情大变都是情理中事,虞移自己从小在公安局家属院长大,对于警察队伍里的这种情况还是有所了解的,一般来说警员们除了每年必须要做的常规心理评估,遇到特殊情况要测的就更多了,而且大部分会适当调整岗位,以确保这个心理问题不会再因为职业原因困扰警员本人的工作生活,虞移之前对心理学这一块不是很了解,总是站在一个健康的人的角度去看陈言现在的行为,能理解才有鬼了,现在突然想通这一块,之前对陈言的气全都变成了内疚,又有些茫然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陈言根本没胃口,他也不想动,就想一直这么躺着,可是曹阿姨这么细致入微的照顾让他很难不给与一些回应,于是很勉强的坐起身来,吃不下,真的什么也吃不下,今天中午缺氧昏厥的时候摔烂了嘴巴,疼痛和血腥味一下就把他拉回到了那个他感觉可能自己这辈子也走不出来的晚上,他甚至都不太愿意闭上眼睛,因为一闭上眼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这是究竟身在何处。
虞移看着陈言鼻尖上的冷汗,他很确定陈言出这汗肯定不是因为热,房间里的空调温度还是挺舒适的,在看陈言还带着氧气管子,心里更是没底,他想着要不要把陈言送到医院去,毕竟陈言这个缺氧从曹阿姨来了以后就一直被控制的很好,好到让虞移都忘了陈言还有这么一个毛病,没理由今天会突然就来这么一下子,总不能是因为大中午葛玥童跑回来急怒攻心血压上去了所以缺氧了吧,虞移不信陈言会是这样一种人,但他实在也想不出来陈言为什么今天会突然这样,看着陈言摘了管子坐在小饭桌前面拿起勺子很机械的喝了一口汤差点没吐出来的样子,虞移实在是心里特别难过。
“很烫吗?”曹阿姨一边给陈言递纸一边又有些不解,语气很焦急,又带着满满的抱歉“阿姨知道你嘴巴烂了,特意汤和馄饨分开做的,这汤我是放到温温热,才把煮好的馄饨倒进去的,没想到还是烫着你了。”
“不烫,”陈言抿着嘴巴很久才把那点汤咽下去,“没事的曹阿姨,我慢慢吃就行了,你也赶紧去吃饭吧。”
曹阿姨再三叮嘱以后还是很不放心,说她很快就会再上来,才赶紧下楼去了。
“学长,你最近睡不好吗?”虞移跟着也吃不下东西了,勉强咬开一个馄饨,“感觉你好像被睡眠剥夺到极限了一样。”
“这段时间不怎么好,”陈言看曹阿姨走了,是真的一点也不想演下去了,那天骑自行车跑到菀城去又回来,他以为自己的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又起了和自己较较劲的念头,第二天一早和以前一样骑上自行车出了门,打算看看这次是不是能成功赶到厂里,一开始其实还好,他也想着骑快一点趁着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就直接到厂里,没想到也就是比之前走着去的那次多走了一个路口,然后就实在是汗都往眼睛里流,只能一个人蹲在路边上缓缓,出门太早山路上人不多,等齐叔现陈言的自行车倒在路边找过来的时候,陈言的衣服都已经全湿透了,就一直都在冒冷汗。
从那次以后陈言夜里就几乎睡不着了,闭眼乱糟糟的回忆就往外冒,刚开始睡不着他还去烧点纸,后来也好像也没那么多精力了还是怎么回事,整个人乏的很,感觉自己只要躺着就能闻到血腥味和酒精味,虽然他一再的提醒自己这只是幻觉,甚至觉得累了就到桌子上趴着歇一会儿,可是就算这样入睡也很困难,可能是身体的某种本能觉得陈言一旦睡过去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所以横竖就是睡不着觉,陈言甚至专门去坐了趟网约车,平时很善于睡觉的他一般来说只要他想真的就是倒头就睡,可这次明显不行了,整整一个多小时的车程,陈言换了好几种姿势,网约车师傅甚至都问他是不是晕车了很难受,陈言坐在后排座椅有点无奈的笑了一下,他唯一觉得还有点用的能力,现在也失去了,算了,认了吧。
就这么几天下来恍恍惚惚的,陈言甚至觉得也许是最近自己实在太闲了,所以才会生出这么多事情来,工作室没什么单子,也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干,照旧吧,闲着就给向激川做身新衣服,刚刚找到合适的布料,往工作台上一铺那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和酒精味就又找上门了,陈言不明白,当然这些崭新的衣料多少肯定会有些味道,陈言以前并不觉得难闻或者什么,现在拿起剪刀手都在抖,一转头就吐的再没东西能吐出来。
陈言长这么大几乎一直泡在绝望里,他甚至都已经习惯了这种情绪的陪伴,也学会了和这种情绪相处,甚至很多时候他都能忽略这种情绪的存在,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一直以来对这种情绪的纵容最终养虎遗患,现在他被绝望吞噬到了甚至没有办法闭上眼睛睡一觉的地步,又是几乎一夜不眠,陈言早上不到六点就起身出门了,孤魂野鬼一样在村道上慢慢飘,一直走到了地铁站外的面公交站台,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儿还能怎么办,坐在公交站看着上学的上班的进城办事的各种各样的人上车下车来了又走,他却只能枯坐着,任由天光渐高天气渐热。
他们总说,说你怎么一点变化都没有,这么多年了你还真是一年也没变,陈言以前不在意,最近时常会想起这些话,每次想起来他好像都能有一点关于变或者不变的新想法,坐在公交站台上的陈言突然就在想,其实很多事情改变本身,就是需要本钱的,那些总是在变化展的事物,总有能够仰赖依仗的土壤或者环境,内生动力固然重要,外部环境也很关键。
本来也就是跟个死人差不多的自己,还有什么资格说变或者不变呢。
陈言就这样空荡荡的坐在公交站台上,直到看到葛玥童从地下过街道的出口入口出来。
“你明天没课吗?”陈言喝了两口汤,实在是恶心的喝不下去,满嘴的血腥味,他分不清,是幻觉,还是今天中午摔伤的伤口还在流血,但不管是哪个,都让他难以抑制的恶心。
“我刚把课调走了,”虞移也不是很有胃口,他刚才在手机上把明天的课调走了,陈言现在这样子,别说动手打了,虞移真的连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还想为自己之前的幼稚行为道歉,“学长,你真的别想着赶我走了,我肯定是不会走的,你现在这个样子我看着害怕。”
“也没什么,”陈言之所以没把手里的勺子放下,是想假装自己还在吃,省的等下被劝饭更难拒绝,“我自己也知道了,起码很长时间不会去厂里了,不去就没事的。”
“你不会以为你说的这些话我能相信吧?”虞移知道问题根本就不是出在去不去厂里这种事情上,出问题的是陈言的内在,虞移之前就觉得陈言已经够可怜得了,现在更糟,虞移甚至都找不到可以帮忙的角度,就只能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学长,我现在是真的除了看着你哭什么办法什么主意也没有了。”
“别说得好像我死了一样,”陈言喝点水就不受控制的冒汗,看着对面泪汪汪的虞移,伸手抽了张纸巾给自己擦了擦额头,“没事的,其实就是最近太闲了,等我忙起来一下就好了,你要哭出去哭,别在我这儿让我看着更烦。”
“学长,你要不住到我那儿去吧,换个环境散散心,”虞移根本吃不出曹阿姨今天这个馄饨包的都是什么馅儿,只是很机械的往嘴里塞,他想起这次回家的时候爷爷奶奶闲聊的时候还说起过虞秩因公负伤那一次单位也是对他进行了心理评估和心理咨询的,虞秩也不是说伤的不重,但是比起陈言肯定是还算好的,他们单位都还是很重视的对他的心理健康进行了关注,到了学长这儿,是真的什么都没有,虞移知道,学长连个可以求救的路径和对象都没有,“学长,你这个情况真的应该早点告诉我们的,我们学校教育学院的心理系挺不错的,要不你就住到我那里去,我帮你联系联系。”
“别费这个劲儿了,”陈言轻轻笑了一下,又想起之前那个踏实医生,也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成功的把假期和他太太凑到一起去,然后两个人出去好好度个假什么的,陈言想想也觉得很有意思,人这个东西确实非常复杂,不像一个机器,会有说明书或者维修手册,实在不行换零件换大件的,大不了把每个零件都拆开来看看是什么毛病,可是人就不行了,内在的无形的东西没办法修,重新投胎可能都来的性价比高一点,“向激川带我去看过的,后来医生说治不了了,回家感受家庭温暖吧,该吃吃该喝喝,我就没再去了。”
“这是什么庸医?”虞移不了解心理咨询,但他觉得医生不应该会这样,又不是什么多凶狠的绝症,怎么就该吃吃该喝喝搞起临终关怀了呢,心理医生不都应该是很有魔法的吗催个眠什么的就把人给治好了,“没事的学长,这次我们找学院派出身的正经医生,不搞那些野狐禅,肯定管用的。”
“你快吃吧,都泡烂了,”陈言搁下勺子,打算回床上继续躺着,这些天没怎么睡觉,他感觉自己不管是眼前还是脑子里都是恍恍惚惚的,有时候思维跳跃之大让他自己都惊讶,更别说因为睡眠不足带来的记忆力减退了,但是现在的他除了躺着也没什么别的办法,“我是不太饿,毕竟这几天都没怎么动。”
“学长你多少吃一点吧,感觉你再这么下去会没命的,”虞移其实一直都在吃,只是吃的很慢,“等下我和曹阿姨说,收拾东西我们今晚就走吧,你住我那儿去,我们换个环境。”
“快吃吧,饭也堵不住你的嘴。”陈言拉开被子躺下,只觉得一阵又一阵的晕眩,摸索着拿起氧气管子带上,凉飕飕的气流对着鼻孔,陈言背对着虞移侧躺着,疲倦的盯着不远处的墙呆,他突然就想明白了在工作室里的时候自己为什么会闻到血腥味,不是布料的问题,应该是那把剪刀,陈言记得葛玥童也说起过,帮他收拾工具架的时候,能闻到很浓的铁味儿,陈言还问过铁味是个什么味道,葛玥童一脸惊讶的说你闻不到吗,然后笑了笑说,也没什么,闻起来有点像血。
所以肯定是剪刀的缘故,陈言平时虽然都会自己收拾工作室,但是整体卫生还是需要葛玥童来搞一搞的,葛玥童一向做的也都很不错,干活细致,也愿意花心思下功夫卖力气,把个家里张罗的还是都井井有条的。
陈言就是不想闭上眼睛,他的理智努力的想要让身体睡一觉休息一下,但是他的本能不允许。
陈言想想又觉得自己对这副身体确实不够尊重太为所欲为,之前向激川曾经说过陈言的长相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基因彩票,陈言初听还在自嘲自己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好的运气,还基因彩票,现在想一想,其实比起长相,抗揍才算是陈言这辈子中过的最大的一个奖,当然也许中这个彩票的人也有不少,只是大多数人没有陈言这样去验证结果的一次又一次的机会。
陈言觉得耳朵里面有什么东西嗡嗡嗡的一直响,可能又是耳鸣了吧,陈言把腿曲起来,又觉得大腿上的伤疤也很痒,总得找点什么事情让自己忙起来才行,陈言想着,只要有事情干就没精力去胡思乱想了,只要忙起来,一切都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