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言看着眼前把头埋进胳膊里放声大哭的葛玥童,先能看的出来葛玥童对于自己的情绪真的还毫不掩饰,哭的声音很大,整个人都在抖动着,然后也能看得出来葛玥童这个情绪很复杂,复杂到陈言看不太懂,他也不敢去猜测,其实一早决定把这个事实告诉葛玥童以后,他就已经预想了各种结果,他觉得葛玥童最大概率是会比较平静的,然后他就可以接下来继续讨论直系亲属犯罪和子女前途的问题,可是葛玥童这一哭,情形直接就到了陈言预想里最糟糕的一种情况。
那就是,董青山就算是这样一个人渣,葛玥童对他还是有感情,想要去维护他,所以才会这么难过的哭吧。
一想到这,陈言有点丧气的扭头看看窗外,空调的凉气呼呼啦啦的,陈言的心也跟着凉掉了,这段时间真的白忙活了,之前的各种纠结和犹豫统统都是白费劲,陈言感觉到了一些失望,一些释怀,其实也对,毕竟人家是亲父女,这世界上不是谁都像自己这样没有感情也没有心的,大多数都还是正常人,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况且正如向激川所说,自己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了解葛玥童,旁边的葛玥童还在哭,陈言觉得有点冷,窗外可以看到那两棵柚子树,树上的果实已经很大了,今年坐果期陈言忙着找死也没顾得上给果实套袋,窗口这里能看到几个果子都有点花皮了,不很好看,再过一两个月,这些柚子就会陆续成熟,褪去青涩,也不知道今年的味道怎么样,陈言是也不是很喜欢吃柚子,当初种这棵树一方面是觉得院子里光秃秃的太难看了,另一方面是看到被扔在路边半死不活的柚子树心里有点不忍心,再有就是也知道柚木是做家具的好材料,拿来弄个骨灰盒也挺好的,这么多年下来这棵树勤勤恳恳的生长结果,虽然有那么两年果子的味道不尽人意,陈言也都看开了,很多事情就是这样,自己尽人事,事情未必就能想自己预计的那样去展,窗外的柚子树也好,身边的葛玥童也好,就这样认了吧,都死过一次的人了,很多事情应该能看开了,不是都说了么,除了生死没有大事,有什么好失望的呢。
陈言把目光转回来,准备先把电脑关了,接下来要做的估计也就是看葛玥童和董青山会不会达成什么协议,或者到法院去应诉,然后这件事情结束了,他们最好还是滚到对方永远见不到的地方去比较好。
陈言正要站起身去把董承玺那只熊放回柜子里,葛玥童一转身就把陈言牢牢的抱住了。
陈言僵住身体愣在原地,他长这么大抱过他的人屈指可数,特别是记事儿以后,好像只有向激川抱过他的,感觉其实不是很好,向激川比陈言高点,身材也比陈言好,肩膀很宽,肌肉结实,抱在一起的时候体验就有点奇怪,让陈言觉得自己喘不上气,但是这次好像不会,可能是因为葛玥童更矮一些,又或者葛玥童是女孩子,她的肩膀并不像男生那么宽,抱在一起的时候陈言能够闻到她头上的香味,好像是多芬的一款洗露的味道,她的头顶还有一些碎,毛扎扎的刺激着他的脸,她的身体是柔软的,温暖的。
和被向激川抱着那种本能的防御姿态不一样,陈言的僵直与紧绷都只是因为事突然,慢慢缓过来以后,他也轻轻的拥着她,虽然说对葛玥童的反应有些失望,但是这毕竟是葛玥童的父亲,也是葛玥童的未来,葛玥童的人生,她做出的决定不管是感性的还是理性的,又或者在自己这个外人看来是多么的糟糕,都不能苛责她,那就只好认了吧,也没事了。
葛玥童抱陈言抱得很紧,她现在的情绪快比得上陈言摊牌那天了,其实那天葛玥童是真的很想冲上去把陈言抱住的,但是陈言正在气头上她也不敢,就只能坐在地上一边哭一边拽着自己的头,现在陈言把这个视频给自己看了,困扰葛玥童这快一个月的难题终于有了一个让葛玥童觉得开心痛快结局的可能,而给予她这种可能的人,居然又是陈言。
她怎么能不激动,不感激,她只觉得陈言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可靠的最好的人,现在她正抱着他,葛玥童其实一项还是比较善于管理自己的情绪的,但是此刻她完全的控制不住,今年是怎么回事呢,五月份是这样,日夜悬心了一个月,最后虚惊一场,六月份混沌又困扰的折腾了快一个月,现在也要柳暗花明了。
陈言轻轻抱着葛玥童,他已经释怀了,就算葛玥童说要包庇董青山,然后还是要和董青山相认,他都能接受了,这世界你不能要求别人都跟自己一样,陈言受伤以后就一直在开导自己,每个人都有自己不中用的地方,所以一开始他被董承玺打成这样都没死的那股火气也就在躺着不能动的那段时间慢慢的消化掉了,是啊,总不能人人都和自己这样又狠又绝坏事做尽吧,董承玺一对一都杀不了自己,更别说眼前的葛玥童,她年纪也不算大,人生阅历也有限,也没有父母引导,做出是那么样的决定其实都不奇怪,陈言也明白,亲情的感觉对于葛玥童这样的亲况可能也很重要吧,更何况现在严青玉也已经死了,葛玥童就剩下这么一个父亲了,管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渣,好歹也是个活人,葛玥童想要从亲情的角度偏袒也好,从女儿的角度不忍心也好,都是可以理解的。
躺了这么长时间,陈言自己也想了很多事情,他其实不仅爱和自己较劲,对别人有时候也期望过高,这本身就不是一个正确的心态,这世界上的人本来就是参差不齐的,陈言也知道可能之前的自己多少有点井底之蛙,接触的人和事都有限,所以想问题也很片面,只不过是很偶然的能够猜中一些别人的想法,预估一些别人的行为,这些经验都不能扩大使用,一旦面临比较复杂的人和事,它们就会失灵。
与刚才空调的冷风吹的身上寒不同,葛玥童的体温带着陈言也觉得好像暖和起来了,受伤到现在他总是很容易就陷入各种自我怀疑里面,不过也的确,没死掉这次失算其实也给了陈言挺大的打击,他自己最近总是很容易陷进去,只是他自己还没现,或者说因为他一贯对自己的价值认同非常低,压根就没意识到现在这种思维就是一个怪圈。
“谢谢,”葛玥童泣不成声,说出来的话也零七八碎,这还已经是她很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调整了半天的结果,但是说出来的哪怕是两个简单的字,都听上去断断续续还变了形,“谢谢你。”
陈言一直觉得自己被打坏了不灵光的只有脑子,今天觉得这耳朵也跟着出了问题,葛玥童咕咕哝哝说的这几个字陈言除了听出来葛玥童哭的挺厉害一直抽抽以外别的什么也没听出来,这时候陈言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是虞移来的一个小视频,静音播放以后看到虞移他正在一边嗦冰棍儿一边陪着曹阿姨逛菜市场买东西,过来一会儿来了一句话,今晚火锅局你可别扫兴啊学长。
“谢谢你。”葛玥童拼命稳定着自己的呼吸和声带,总算是把这三个字从喉咙里给挤出来了,她哭得确实很剧烈,以至于现在缓慢平复心情了以后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狂跳,然后又有点尴尬,赶紧把陈言松开了。
谢谢你?陈言歪着头看着对面的葛玥童,因为大哭一场的关系,葛玥童现在两个眼皮和鼻头都红红的,陈言注意到葛玥童这一哭大概哭了快半个小时,还真是续航持久,没准儿真的能哭过虞移呢。
什么意思呢?为什么要说谢谢呢?陈言不是很明白,葛玥童松开他以后,两个人抱在一起产生的温度很快就消失了,胸口一片凉飕飕的,陈言调整了一下坐姿,准备把摊儿收了。
“我是真的很感激你,特别感谢,”葛玥童从桌上抽了一张纸巾,把脸上的眼泪擦干,疾风骤雨的哭泣一过去,现在归于平静以后只剩下一点类似大哭惯性的抽噎,但是说出来的话已经没有那么破碎了,葛玥童还是很激动的,那种迷雾散去拨云见日的感觉让她欢欣雀跃,让她有种从地底缓缓升起的幸福感,“我一直在想这个困局究竟要怎么去破解,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这个人渣滚出我们的生活吗,说真的我那些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不止一次想过要不我就去把董青山杀了我在自杀,这样至少我两个姐姐能获得解脱,但是理智又不允许我这么做,上次和董青山见面我真的是花了很大的力气去克制自己冲上去狠狠揍他一顿的冲动,我最近一直是很绝望的,我觉得可能我和我姐姐们这辈子也甩不掉这个附骨之蛆了,我是真没想到,这里还有这样的证据能够帮到我,我是真的很感激。”
看里这个脑子是真的被打坏了,陈言这样想着,又不得不承认向激川说的很对,自己确实不如自己以为的那样了解葛玥童。
“倒不必说谢谢,”陈言觉得没有收摊的必要了,他们接下来要谈的东西很多,毕竟举不举报董青山,怎么举报东青山,举报以后会对自己和家人带来哪些不利影响,这些可都是一大堆的内容,要一个一个梳理清楚的,“你看你是先缓缓情绪,还是怎么说,虞移已经到了,整跟着曹阿姨买食材呢,晚上的火锅局向激川也会来。”陈言感觉差不多也要回去了,毕竟要错峰出行,不然赶上前城堵车,晚饭堵成宵夜都正常。
葛玥童一边抽鼻子一边开车,陈言坐在副驾驶上有点想打瞌睡,车子开过村口,陈言注意到姑父正在准备摊档上的菜品,然后车子开到了玉成村和隔壁村交界的马路上,陈言注意到董承豪一脸绝望的站在马路边,就在自己的车窗外,缓缓而过,陈言甚至看得到董承豪眼睛里的泪光,真有意思,陈言心想,董承豪看上去可比去年他出狱的时候苍老多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后悔当初没有一刀把自己捅死,陈言困意上来了,他懒得再去动脑子,他现在心情很好,想要好好的休息一下,毕竟晚上还有和朋友的火锅局,他活了三十年了,这好像是第一次把自己的朋友聚起来一起在家吃个饭,他不想把它搞砸了。
曹阿姨还是喜欢家里人多热闹,晚上的火锅局曹阿姨尽心尽力准备的相当丰富,向激川下班最晚,最后一个到的,推开门就闻到很好闻的鸡汤锅底的味道,曹阿姨一看人齐了,赶紧招呼大家上桌,葛玥童正在厨房里帮着曹阿姨收拾锅碗瓢盆,虞移挤在陈言房间里陪着陈言工作,问东问西问个不停,陈言倒是没有表现的很不耐烦,他现在干活儿比以前慢多了,有虞移在旁边分散一下他对自己效率低下的火气也挺好的。
“你应该把新荷也带来的,”向激川知道这汤底八成也有照顾自己口味的考虑,吃的很努力,“这样不是更热闹,况且她现在也是暑假,应该都是有空的。”
“她还真的没空,”虞移比较喜欢芝麻酱油碟,但是整张桌子上只有他这个京城人用这个油碟,其余人基本都是和很悦式酱料,“这两天去悦省理工参加学术交流活动去了,说是学术交流,上午交流下午机器人搏击大赛,他们学院去年输给悦省理工了,今年她亲自带队过去报仇呢,肯定不会跟我来了。”
“我是真没想到你们当老师的假期也这么忙,”向激川给陈言那个堆满了小米辣辣椒圈的酱料碗里面放了一筷子牛肉卷,继续和虞移聊着天,“我以为你们假期就负责各种休息旅游呢。”
“十几年前估计是这样的,现在不行了,”虞移姑姑姑父都是大学老师,对大学老师假期闲不闲这种事儿他还是很有言权的,“教学压力、科研任务都还是挺重的,而且假期还有一大堆的交流培训,根本不可能给老师们喘息的机会的,开学了能好好上个课都是感觉像放假了,真的,所以我之前对当老师也不是很感冒,我感觉我姑姑姑父也挺惨的,好不容易干到正高,结果正高还得延迟退休,我这次回去见到他们就觉得真的,不容易,太不容易了。”
“感觉现在哪个工作也不好干,”向激川注意到饭桌上只有自己和虞移不停的聊着天,陈言和葛玥童都不怎么说话,干脆主动拨一下让他们动动,“童童明年也毕业了吧,继续深造还是打算找工作了呢?”
“肯定不读博了,”葛玥童这段时间一直是没怎么好好吃饭的,心烦意乱的她几乎都是食不知味,今天这顿火锅她的胃口真的是级好,一直在埋头不停的吃,突然被向激川问到,都没来得及思考,直接就脱口而出了,“找工作还没具体想,但是肯定不会回前城了。”
“你不是吧?为什么这么针对前城啊?这地方多好啊,”虞移嘴里还塞着一个墨鱼仔,说出来的话声音闷闷的,说话的时候还斜着眼睛看着陈言,“难不成就是某些人说让你滚到他永远看不到的地方去,你就真的不敢再回来了啊,凭什么那么听他的,腿在你自己身上,未来的展也是你自己的,你想去哪就去哪,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至于某些人疯说的胡话,你管他那么多干什么,我爷爷经常说,听蝲蝲蛄叫唤你还不种地了?”